夜深了,道路兩旁的燈籠間隔極遠,周邊的香花綠樹生得又極為繁茂,與遠處的亭臺樓閣一起形成大片的黝黑。這黝黑既能讓膽怯者心生懼意,又能讓膽大者滋長出作惡的勇氣。
倩兒在這樣的黝黑中行了十幾丈遠,心里頭懼意與惡念交織。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得罪主子的宮侍的下場都想了一遍。
原本在紫宸殿內伺候,做得一手好冰水的春兒,因為說了顧瓊和董云飛的壞話,被明帝罰去了念慈殿。這個月月初,新來的內侍都知說念慈殿用不了這么多侍兒,既然圣上有辦脫役的話,就把脫役辦了吧。可憐春兒原本是個極水靈的侍兒,還指望有一天能重回紫宸殿呢,出宮那天連笑都不會笑了。
原本在紫宸殿伺候沐浴的洛兒,因為得罪了江澄,被罰去了河道工地。一個嬌滴滴的小男兒,干著燒火做飯的粗活,聽說皮膚已經被野風吹得起了皴。
原本在琳瑯殿伺候的鵲兒,因為告發顧瓊,一開始被送去了念慈殿,后來內侍都知說用不了這么多侍兒,直接將人調去了浣衣處。這么冷的天氣,用涼水洗帷帳,不用想也知道,那手得紅成什么樣?
還有那個小綠,原本是董云飛從家里帶過來的侍兒,就因為笑話冷清泉輕浮,就要被安瀾罰去守皇陵,后來董云飛親自求了情,那小綠才得以在念慈殿做事。雖說比起河道工地和浣衣處,日子算是好的了,但念慈殿一點油水都沒有,飯菜也是宮里最差的,那日子想想也難熬得很。
車子快要駛到凝暉殿附近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就起了個大膽的念頭,他既已得罪了林從,與其等林從向圣上告他的狀,把他即將到手的主管差事攪黃了,將來被打發到河道工地上效力,不如他先下手為強吧?縱然他一個小宮侍扳不倒林從,只要能讓圣上對林從的印象越來越差,那林從便是在圣上跟前告他的狀,圣上也多半不會全信了。
明帝洗沐了出來,就見倩兒和一個年輕侍兒筆直地侍立在外殿中,她往內殿瞅了一眼,沒看見林從的影子,便問倩兒道:“果君呢?”
倩兒賠笑道:“果君殿下說要把三公主哄睡了,才能來陪侍圣上。”
他一瞧明帝的頭發就知道自己今個兒沒辦法給明帝擦頭發了,明帝今日沒洗頭。既不能接近天子,那就只能說點林從的壞話了。何況這樣的話,也不能算壞話,林從說待會兒再來,那多半就是要哄三公主,他說的未必不是事實。
景兒畢竟還小,需要父君哄睡,這是很正常的,明帝沒有懷疑。她今個兒沒有沐發,也就不需要二人給她擦頭發,便把倩兒派去見冷清泉:“去淑君殿里說一聲,就說朕在外頭忙了一天,沒顧上去他那里,讓他今個兒自行看書,朕后天去瞧他。”
今個兒不能去,按說應該明個兒去,她也想著明個兒能去就盡量去,但明個兒是柳太君的壽誕,她上午上朝,中午下午晚上都要用來慶壽,多半也是不得閑的。提前跟人說去不了,明個兒萬一有空去,算是給人的驚喜,沒有空去也不會讓人又白等她一天。
倩兒連忙答應。
林從到達紫宸殿的時候,見殿廊下站著許多侍兒,唯獨沒有倩兒,他想著宮侍們伺候主子,也不是一刻不離的,也就不以為意,自行邁步進了殿門。
他根本不知道倩兒正在玲瓏殿中發作冷清泉。
冷清泉算著日子今個兒明帝該過來瞧他了,然而他等了一天,明帝也沒來。眼看快要到亥正了,仍舊沒有天子的影子,他便知道明帝今個兒必然是不來了,自己十分無趣地去洗了澡,決定早些入睡,好在夢里夢到天子。
才剛解了衣裳躺下,侍兒們就報說倩兒哥哥來了。他忙披衣坐起來,向著外頭揚聲道:“倩兒來了?可是有什么話說?”
倩兒進到院子里,就聽見侍兒們說冷清泉已經睡下了,他心里頭就有氣。他在這大冷天的晚上,巴巴地跑過來傳話,冷清泉倒睡得踏實,早知道他就明個兒再過來了。等他進到殿中,冷清泉并沒有出來迎接旨意,只是在內殿里頭開口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