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噓馬兜轉田上,盤回不停,一邊張弓搭箭,冷靜引射;前矢方去,后箭緊跟,先射死了那條惡狗,繼之沒等那三個壯漢作出反應,箭矢早分別中了他們,兩個中身,一個中頸。
中頸的那個栽倒地上,捂住傷處,但血如泉涌,又怎能捂得住,他驚恐嘶叫。余下兩個,被劉老人抱住腿的站不穩當,頓時也摔倒地上,劉老人搶下他的刀;最后一人傷得不重,松開少女的頭發,抽刀亂舞,吶喊著朝莘邇沖來。莘邇一箭中其額頭,那人瞪眼倒下。
莘邇并不攬騎,收起弓箭,取出直刀,在三人的左右揚塵踏行,問劉老人:“哪個是塢主?”
不用想,這幾個壯漢定是劉老人說的那個塢壁的人,來搶他孫女的。
劉老人左眼烏青,嘴角流血,遍體都是掛碰出來的血絲和被打出來的黑青,他丟下搶到的刀,連滾帶爬地沖到門邊,抱住孫女,慘聲答道:“沒來。”
那塢主是一村之主,手下有幾個走狗,抓個少女的小事,不用他親自出馬。
聽他不在,莘邇說道:“那就先饒他一命。”
環顧狼藉,脖、額中箭的那兩個已死,打劉老人的那個踉踉蹌蹌的要逃走,莘邇打馬過去,揮刀待砍。那人噗通跪倒,向這個不知來路、二話不說就引弓放箭的青年乞饒。
莘邇沒興趣聽他說話,只是略微遲疑了下,畢竟射箭遠殺與親手用刀近殺還是有很大不同的,但也僅是遲疑了一下,便即刀鋒掠過,把他殺了。
兜馬回轉,他對老人說道:“前夜我對你講我姓辛,往唐興郡去,不是實話。老人家你猜得不錯,我確是‘亂黨’,今事情已經辦完,要往漠中的豬野澤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劉老人不怕死,可不能讓孫女繼他女兒的后路掉進火坑。
回顧這大半生,他踏踏實實的在老家種地,雖然經常受到豪姓、國族戎人的欺凌,靠著老實巴交、不生事,勒緊了腰帶勉強可以度日,結果秦國來打,殃及池魚,他只好逃亡到隴。在隴的二十余年間,生個女兒,給兒子娶親,得了孫女,他原本以為總算安穩下來,也許要扎根在此了,卻只因小小塢主的一念,家破人亡,幾口人相繼慘死,惟今只存孫女。
他心道:“小時候,阿父教我,咱們土里刨食的,能有口飯就要感謝上蒼,不讓我和阿黃他們出去惹事,被人欺負頭上,牙齒碎了肚里吞。我聽阿父的話,老實本分幾十年,在老家被人欺負,在定西國被人欺負,我都忍了,換來了什么?”
他凄然地說道:“我換來了什么?”
大半輩子他都按他父親的教導去生活,在聽說阿黃他們的那支義軍被鎮壓、被屠殺后,他曾暗自慶幸,認為自己是多虧了父親的話才沒有那么死去,所以在他的父親累死,母親因沒錢買藥而病死后,他繼續按這樣的生活道理生存,并將之傳授給自己的兒子,可最終換來了什么?老伴哀傷而死,女、子、媳慘死。他想問問他聽從父親的話,日夜感謝的上天,是因為他不夠心誠么?為什么現在連僅求的這一口飯都不再給他們了?
當官的欺負他,當兵的欺負他,塢主欺負他。亂黨救了他。
他對莘邇說道:“我跟你去!”
亂黨就亂黨吧。大不了如阿黃他們的下場,都是一個死罷了。
他還記得,那年春天,參加了乞活軍的阿黃偷偷跑回村子,叫他出去說話,那天的陽光不像今天,溫暖美麗,照在阿黃年輕的臉上,他是多么的開心啊!眼睛都放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