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了解?”
“你適才所言,‘府君與咱們同為寓士’,固然不錯。可問題是,若府君者,摶扶搖而上九萬里之鯤鵬也!咱們之所求,恐非府君之所在意啊。”
向逵心道:“原來你是以鯤鵬來比府君。”知了黃榮非為自比,怒火稍減,坐下了身子,問道,“什么意思?”
“咱們以為憑借咱們與府君‘同為寓士’,臆測府君會幫咱們,而以我的觀察,府君卻一心在公,似是毫不在意土、寓之別的啊。說來你們不信,直到昨日,府君才問我家籍何地。”
向逵說道:“是么?”
“可不是么!”黃榮顧視諸人,說道,“諸君!我言府君為高飛之鯤鵬,不是空口白話。府君勤勉務實,不務虛名。你們雖與府君見面少,應也聽到府里的風傳了,所有的政務,府君無不親力親為,從未‘望白署空’,即使數被主簿張君諷諫,猶然不改。”
諸吏議論紛紛。
“望白署空”是本朝長吏的風尚,所謂“望白署空,是稱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望白署空”的意思是說,只署文牘,不問政務。下吏捧來公文,長吏瞧也不瞧,大筆一揮,只管畫個署名。如此不負責任,反可獲致“清貴”的贊譽,被士人們評價將來可成大器;至於勤勤懇懇,盡心盡責的,則“終滯鄙俗”,淪與寒士為伍,當不了高官,任不了美差。
一吏說道:“主簿張君諷勸府君的事兒,我聽說了。”
又一吏說道:“我於郡府十余年,前后臣事四任太守,莘府君確是與別的府君迥異。”
黃榮又道:“還有,你們知道么?府君初臨郡的時候,行春三縣,各縣照例奉獻,府君雖未推拒,然轉眼就用之與屬僚相賭,故意盡數輸掉。時我從行車駕,親眼見之。”他問諸人,“各縣奉獻,此為定制,府君不能不收,可轉眼輸掉,你們說是為何?””
向逵問道:“為何?”
“這說明府君意存高遠!”他攤手再問諸人,“府君意存高遠,一意為公,不關心土、寓之別。你們說,當此‘收胡屯牧’之要務將要推行之際,我能不識趣地拿咱們的事兒去打擾府君么?”
諸吏理解了他的苦衷。
向逵性子急躁,卻非不講道理的,不吭聲了。
一吏說道:“‘收胡屯牧’,大不易也。府君已有成策了么?”
又一吏抱怨似地說道:“好端端的,大王怎會突發奇想,搞個‘收胡屯牧’?些許胡牧,便是收入戶籍,一年又能得多少牛羊租稅?萬一施策不當,激起了胡虜的叛亂,得不償失啊。”
室內只有一榻,黃榮不愿與諸人擁擠,沒有坐下。
他立於案邊,面向諸人,說道:“大王,雄主也。王昔為撫軍大將軍、富平公時,出平外亂,內制朝權;我聞之,他酒后常振袖擊鼓,詠以《玄鳥》、《殷武》之歌,慨然偉烈,氣象雄爽。以大王的豪邁,焉會在意微薄小利?我料‘收胡屯牧’,……。”
《玄鳥》、《殷武》是《詩經·商頌》的篇名,皆為贊頌武丁的詩歌,后者記述了武丁伐荊楚蠻夷、臣服各地諸侯的故事。
令狐奉昔年每當酒醉,經常當眾擊鼓高歌,或數詠“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句,或疊吟“撻彼殷武,奮伐荊楚”之辭,儼以武丁的功業自期,如黃榮所言,誠是慷慨雄烈。
黃榮的話沒有說完,半截而止。
諸吏等了會兒,不見他往下說,便有一人問道:“君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