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平羅的話,元光哭笑不得,心道:“夏人罵我胡夷反復狡詐,阿父卻怎生出了阿兄這個呆子!”氣急敗壞,從胡坐上跳起來,抱頭跺腳,咧嘴叫道:“阿兄!阿兄!”好似一只山猿。
眾人至親,從小熟悉,都知道元光情緒失控時會有滑稽的表態,因無人驚異。
平羅說道:“元光,好好地說著話,你怎么忽然猴急起來?像甚樣子!毫無儀表。”
麴朱倒頗為認可元光的話,等他跳完,沉吟說道:“論道理確實是像元光說的那樣。只是……”
元光問道:“什么?”
“只是朝廷兵馬精良。十余年前的夷亂,偌大的聲勢,僅僅數月,就被平定下去了。當時領兵的,可就是今天的大王。內徙我族,我料定非府君之意,必為大王的命令。……元光,你所說的覆族是在以后了,咱們要敢違背王令不從?只怕覆族就在眼前。”
令狐奉大兵臨城,朝中群臣出降;平亂一戰,余威震懾胡夷。
說到底,德,可以不服;威,不服不行。
拔若能深以為然,問且渠元光,說道:“元光,你只叫我不從令,然而你叔叔說的,你考慮到了么?萬一招來了朝廷的大軍,咱們該怎么辦?”
元光卻有辦法,說道:“此有何憂!”
“你有什么對策?”
元光侃侃而談,說道:“我盧水胡遍布五郡,與北山鮮卑混居。阿父可以秘密遣使,與他們聯絡;以‘朝廷將要收我等胡夷入戶籍,征發賦稅、兵役,奴役如夏人’的說辭嚇唬他們,號召他們一起反抗。我部本來就是盧水胡的名部,如此一來,我料他們便會尊從阿父。大王即位未久,外有強秦,焉敢大興兵戈?這樣,甚么‘收胡屯牧’,不就無疾而終了么?”
“北山鮮卑”指的是游牧在黑水以北,張掖與建康兩郡間合黎山、馬鬢山、龍首山一帶鮮卑部落的總稱。隴州境內的胡夷主體由三個部分組成,盧水胡是其一;黑水以北、以東張掖、武威等郡的河西鮮卑諸部是其二;其三是東南部與蒲秦、冉興接壤地區的西夷諸部。
三大支胡夷的族源不同,活動地區不同,但隴州就這么大的地方,各支間并非消息阻絕,也是時有往來,乃至混雜居住、結為婚姻的。
元光蒙對了令狐奉的打算,他勸拔若能“嚇唬”盧水胡、鮮卑諸部的言語,實正為令狐奉的所欲。只是在元光看來,令狐奉“即位未久,外有強秦”,猜他必然是不敢“大興兵戈”的,所以他只想到,“誘胡設邑”應是單純針對他們盧水胡的,因勸其父用此“虛言”相嚇。卻沒料到,令狐奉膽大至斯。
他的這番對策說罷,就連麴朱也覺得他太激進了。
麴朱說道:“你說大王不敢大興兵戈,如果大王敢呢?又如果盧水胡的別部、北山鮮卑不從我部的召喚呢?”
元光說道:“要是大王果敢興兵、諸部不從,咱們就順弱水北上,襲掠西海,引柔然入境!”冷笑說道,“柔然侵北,強秦在東,我等胡夷內亂隴境,哼哼,他還敢‘誘胡設邑’么?”
平羅駭然,連連搖頭,說道:“不能如此!你這是在為朝廷招致亡國之禍!不可,不可。”
元光怒道:“又不是我胡夷的國!亡了又如何?甚么禍不禍的?與我族何干?有何不可!”
拔若能說道:“元光,你從小就膽大包天,我知你是個狼崽子,可不料你膽大到此等程度!”
令狐奉和且渠元光,可謂兩個熊膽。
元光的話,想想就令拔若能心驚肉跳。
大戰一起,刀槍無眼,可是不分胡夷的,就算定西為此亡國,或者元氣大傷,他們胡夷難道就能獨得保全么?也將傷亡慘重。而且,柔然、蒲秦皆是強大的部族、國家,引了他們入主隴地,且渠部、盧水胡不一樣還得俯首從屬?莫非還能有什么不一樣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