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郡府,登堂入座。
莘邇對黃榮說道:“景桓,你把張曹史叫來。”
張景威現任郡府尉曹史。
黃榮馬上明白了莘邇的意思,抑住喜色,恭謹應道:“諾。”退后數步,出去急尋張景威。
張道將怔了下,問莘邇道:“明公,哪個張曹史?”
“尉曹。”
“喚他來作甚!”
莘邇和顏悅色地說道:“明寶啊,你舉薦的張吏,不通胡語,不宜主管胡牧。而下召來的胡牧不多,縣邑未設;所任之官,悉為板授,姑且使張曹史代領一段罷。”
“板授”,意為無王命,不是出自朝廷的正式任官,沒有印綬,但可食祿。
才召來百余落的胡人,些許人數沒有必要興師動眾地請令狐奉任官,莘邇自行除吏,暫時管理即可。待到胡牧的人數增多,有個幾千人,可以設縣了,再請朝廷委派官吏不遲。
張家在郡朝的舉薦,何時被郡守拒絕過?張道將萬沒想到莘邇居然不用他的人選,一下就急了,怫然說道:“張景威身材短小,名‘威’,何有威儀?蕞爾鄙吏,兼無德望,焉能牧胡!”
“曹史,一曹之副,不能說是蕞爾吧?尉曹庶務繁劇,張曹史佐曹數年,年年考課優績,郡府譽為‘能’。試試看。”
尉曹是郡府諸曹中事務比較繁雜的一個曹,主掌轉運服徭役的卒徒。曹中吏員平時的工作經常接觸役卒、刑徒。
張景威在尉曹干了七八個年頭了,沒出過紕漏,卒徒固不能與胡牧相提并論,但能把同樣不易管教的卒徒管得順順當當,可見其組織能力優秀,管理胡牧應無問題。
“明公!胡牧猾狡難治,主官選非其人,勢將貽患!‘為政以德’。張景威門寒身素,無威無德,便能理些俗務,何來‘能’名?刀筆吏耳。決非良選!明公如試,請試道將所舉。”
張景威好歹是關中士族出身,祖上出過幾個兩千石的,只因是外來之戶,於本地家人稀少,族姓不重,到了張道將嘴里,便成了“門寒身素”,與寒士等類了。
莘邇再次給他劃重點,說道:“你舉的張吏,德名雖有,不通胡語,如何能夠署管胡事?”見張道將還要爭論,懶得與這沒眼色的多說話,沉下臉,說道,“張君,你不要再說了。”
張道將氣惱之極,面紅脖子粗的,甩袖出堂。
傅喬坐在莘邇的下手,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張家我去過幾回了。平素見這張明寶,覺他挺不錯的,小明玄理,擅弈道,不意怎么傻乎乎的?幼著說的清楚,‘板授’之官,‘姑且代領’。何為‘姑且’、何為‘代’?等不是‘板授’,正式命官時,大可再換別人。此一張吏不通胡語,沒法任用,你到時另舉他人不就行了么?何必執拗,與你主君爭執?更無禮擅離。”
傅喬這些天的日子過得非常滋潤,即便他是因為得罪了令狐奉,乃才被貶至建康的消息已經傳開,可仍然天天有本地雅好風流的士人請客,宴會不斷,日日談玄。
宴請他的士族中,張家是主力,三五天便邀請他一次,每次且都有本地的名士相陪。張道將的父親張金知他好女色,還贈給了他兩個能拉會彈的美婢,與他結交的意思相當明顯。
每次他到張家,即使未逢休沐,張道將也會回家作陪。張道將對莘邇時有不敬,對傅喬十分尊崇,傅喬對他的印象不錯。未曾想,他竟當眾與莘邇爭執,并一怒出堂。
雖不得令狐奉歡心,憑借“妙識玄理”,傅喬以獲罪之身,而為當地士人追捧;縱為令狐奉愛臣,缺少清遠的雅趣,莘邇以新貴之資,而不被當地士人看重。
傅喬注意到莘邇的神色不快,想道:“張家累世居隴,姓冠郡縣,本地的唐士、胡酋多依附之,族人出仕朝廷、地方的很多。張金的大兄,降迎及時,大王念其族望,未加責黜,依舊拜為大農。
“幼著雖得大王寵信,畢竟家聲不及,根基不牢,宗親姻戚與我一樣,又都被令狐邕殺了,孑然一身,外無連枝;他以二十余之齡,督三郡軍事,官居五品將軍,宰掌一郡,可謂年輕貴重,其雖非氣盛之人,當著如許多的郡吏,倘使落不下面子,因此致怒,與張家鬧起來?”
想到此處,傅喬面現憂色。
張家名重西州,與宋、麴、氾等姓,共為隴地的一等士族。
這一代的張家人,大宗以張金兄弟為首。張金養望數十年,已隱為建康郡士人的領袖,把控著地方的輿論。他的兄長張渾現為朝中大農;大農與郎中令、中尉并為王國三卿,主國秩的收取及財政的出入,類如后世稅務、財政部門的長官,掌握著定西國的經濟大權,位高權重。
就連令狐奉都沒有動張渾的官位,可見其家在朝野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