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來,盡管佛教漸昌,但譯成唐文的佛教經典不多,佛教的諸多戒律,中原信徒尚未盡知,菩薩戒便是其一。直到幾年前,西域來了一位高僧大德,隴地的信徒方知此戒。這位高僧留住在了王都谷陰,先后不少僧人往去求戒,他都不肯授給。
道智和尚亦往求之。
那位西域高僧按菩薩戒的受戒程序,叫他先懺悔。道智懺悔七日,結果那高僧卻仍不與。道智認為這是他業障未消之故,乃戮力三年,且禪且定。
忽然去年,他竟於定中,見釋迦文佛與諸大士,授了他此戒之法。那晚,與他同處的十余人,據說皆做了相同的夢,都看到釋迦佛等授道智此戒。
道智便進詣那位西域高僧,想將此事告與,未至數十步,那位高僧驚起,唱言:“善哉!善哉!己感戒矣。吾當更為汝作證。”就在佛前為他講說具體的戒律內容。
道智可謂是中土僧眾中,第一個授此戒律的,不管真假,反正傳出來的又是他夢中授戒,頓時名聞定西。
今年初,令狐奉即位,道智想借這個機會,以為令狐奉求佛保佑為名,開山鑿窟,建造佛像,行光大佛教的弘舉;他連月奔走,請王都信佛的權貴們上書令狐奉,以望得到朝廷的財力、人力支持。
不料令狐奉與定西國的此前諸王不同,對之壓根無有興趣,非但分文不給,更斥上書的臣子:“老子正苦財、力不足,不能掃蕩中原膻腥;你們不為老子解憂,還要從我這里要錢?”
道智只得返回建康,改從民間入手。
他而今名聲顯耀,“一言造窟”,就像張金說的,居然“應者云集”。
這件事,便由之提上了日程。
隴州多山,石窟久以有之,只是早前多為儒士所鑿,或用以隱居,或用來授徒,這類的石窟往往不大。佛教興起后,僧人、信徒效仿那些儒士的所為,也鑿山建窟,於窟內塑造佛像;此類佛窟有小有大,小的僅一窟,大的歷十余、乃至數十年未畢。
道智想要開鑿的,不是小石窟,而是大石窟,或云之石窟群。
這等規模的石窟,建康郡已有一二十年沒有鑿建了。從這方面來說,的確是“盛事”。
張金謂“眾推我做邑主”,“邑主”是“邑”的主事人。
“邑”,又叫“邑義”、“法義”,也有的稱為“邑會”、“義會”、“會”、“菩薩因緣”等,是當下南北均多見的、由僧人及在家信徒組成的、多數以造像活動為中心的私社團體。
張家是建康郡的頭等士族,雖非虔信佛教,以往亦常參與佛事、禮敬名僧,而此次計劃開鑿的石窟太多,非名族大姓不能主導,所以,此次“盛事”,郡中的佛信徒們推舉了張金為主。
張道將說道:“原來是這件事。已有邑子近千了?連外郡都有啊!果然盛事。是得慎重考量。”
“邑子”就是邑的成員。
“邑”這種佛社有大有小,少則數人,多則數百、一兩千人,多數在十幾至百人間;涉及的地域,或為一村,或為一縣,或為數縣。若眼下張金為主的此“邑”,涵蓋數郡,事尚初議,便已邑子近千者,不多見的。
目送張道將出去,張金持卷籍輕點案幾,若有所思,心道:“阿蜍年少,養氣功夫不足。這幾年他交際清流,沉迷《老》、《莊》,家學漸有荒廢。老莊之道,博名而已;定西孤懸西北,內多胡夷,外有虜患,安身立命,還得靠經學。我得督督他經業上的學問了。”
且是,定西雖如江左,近代亦清談風行,然究其根本,與江左并不相同。
隴州地處邊疆,文風不盛,清談的風習原不濃厚,實是海內凌遲以來,隨著關東士人的大量涌入,這才帶動起了隴地清談的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