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安靜了稍頃,猛然沸騰。
大部分的張家子弟都從榻上下來,拜倒在地,力諫不可。
張渾沒有理他們,自離堂而去。
回到后宅,他的妻子宋氏問道:“諸君議論何如?”
張渾嘆了口氣,說道:“都是庸碌之見,無可采者。”
“那大王的令旨,君是受還是不受?”
“眼下看來,只有接受了。”
宋氏問道:“大王拜君王國傅,明升暗降,為什么要接受?”
張渾默然多時,不答反問,說道:“文恭此案與我實無干系,你說大王緣何一定要牽涉到我?”
“還不是因大農掌財,職務關鍵。”
“是啊,我掌財久矣,大王即位以后,雖然沒有馬上改換大農,但料其心底,定不能容我。以我度之,我如不受王國傅,大王十有八九會調我外郡;我家子弟在京者,乏俊秀美材,無人堪預國政;王國傅雖榮銜也,猶在朝中,是以,我只有接受。”
王國傅雖只是個虛職,但只要在朝中,憑借張家的族望,張渾就仍能影響國政的制定和施政的方向;一旦被外調,京中的子弟沒有杰出的后起之輩,那么張家在朝中的影響力就會減弱。
兩害相權取其輕,唯有受任一途了。
不得不說,張渾把令狐奉的心思猜了個透徹。
唐艾那“打壓勢族”的建言,固是極對令狐奉的心思,然而時下“收胡”之策剛起了個頭,鮮卑、西戎這樣的重頭戲還在后邊,就時機來說,暫時還不到全力整治門閥的時候。
因是,令狐奉此次借張金勾結胡酋,劍指張渾的本意,最重要的,其實便是為了大農此職。
此外,也存了一點試試宋、麴、氾等家的態度,為日后收拾他們作個投石問路的心思。
一舉兩得。
也就是說,張渾只要服軟,把大農讓出,令狐奉底下也就暫且住手,不會再動張家別的人了。
卻說,唐艾為何會對令狐奉提出打壓閥族的建議,而令狐奉又會深以為然呢?
這是因為當下的政治生態。
閥族者,即門閥士族,是官僚士大夫組成的政治集團。
這個東西,始於秦,發展於成、唐,至今已是一個龐然大物。
早期,他們尚不能對抗皇權;慢慢的,可與皇權抗衡;而至現下,通過九品中正制的加成,江左朝中,門閥之勢已是壓過皇權,占據了政治上的主導地位,至可廢立天子。
隴州定西國,因其較為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建國前中期,令狐聞等幾任定西王拉攏一批、打擊一批,對本地右姓狠狠地進行過幾次殺戮,國中現存的右姓閥族,於權勢上,不能與江左的同類相比,但在政治、經濟各方面也都擁有優越的地位,對王權一樣造成了嚴重的侵害。
政治上來說,定西國朝中的重要職務,王國三卿、牧府、督府,基本被宋、麴、張、氾等家占據;郡縣的太守、令長,不少是他們各家的子弟;軍中的一些將校亦出自他們各家。
以令狐奉的雄才,於施政用策之時,猶不得不重視他們的意見。
比如那“收胡”之策,便有許多人反對,私下里,甚至有些士子議論,批評令狐奉“好大喜功”,搞什么收胡,完全是沒事兒找事。
只是因此策乃宋方提出,得到了宋家部分力量的支持,加上此策對長期耕耘軍中的麴家,長遠來說是有利的,故此才得以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