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問宋方話,宋閎一邊伸腿踢腳,做些活動,以活動血氣。
近數月以來,他修身養性,有事沒事就打五禽戲,養成了習慣,腳沒踢兩下,情不自禁的,就下意識地引項反顧,差點四肢據地,擺個五禽戲中的“鹿形”出來。
宋方說道:“田舍兒現在的爪牙,孫衍、唐艾、傅喬、黃榮諸輩,都是寓士。可以說,寓士,是他而今的最大班底。阿父,我前些天思得一策,可以斷了他莘阿瓜的這個根!”
“何策?”
“效仿江左之政,在我定西推行土斷!”
“土斷?”宋閎停下了運動,撫須思忖稍頃,說道,“這確是個計策。”
宋方說道:“何止是個計策,此誠妙策!阿父,你若不阻我,在朝上時,我就把此議提出了!推舉他莘阿瓜來當這土斷的主事,瞧他何以應對!”
宋閎嘆道:“黃奴,你本來是個有見識的人,自先王薨后,你怎么一日不如一日,越來越不成樣了?你看看人家張道將,遇挫以后,日有長進;你呢?無進而退!‘智相’是你的字,你自問你現下,還有半分‘智’‘相’么?思前不顧后!”
“阿父,你此話何意?”
“你就是推舉了他,他不會辭么?且此策怎能由你提?你這不是在為我宋家招寓士為敵么?黃奴,你此策不錯,然此策萬不能出你之口,你知道最好的辦法是什么么?”
“是什么?”
“是由莘阿瓜之口,提出此策!”
斷,有絕對、一定的意思。土斷,就是整理戶籍,把僑民、寓士的籍貫落在本土。
江左朝廷從遷鼎至今,前后進行過兩次土斷。
每次土斷,都會受到僑民百姓和不少寓士的反對。
這是因為:對士人來說,一旦落籍本地,他們就失去了原本籍貫的名號。比如羊馥、羊髦兄弟,他倆的祖籍是泰山郡,泰山羊氏乃北地高門,說出去誰都知道,但若經由土斷,把他們的籍貫改成他們現在的寓居地金城郡,那不用說,泰山羊氏的名聲他們肯定就用不成了,只能改而自稱金城羊氏?這算什么?雖非一個新生的士族,也與從頭開始差不多。
對僑民百姓來說,江左的僑民,盡管在僑縣登記戶籍,然他們的戶籍與土著不同,土著的戶籍冊用的是黃紙登記,稱為“黃籍”,他們的戶籍冊用的是白紙,稱為“白籍”。白籍,不是正式的戶籍,可以不用交稅、服役。如改成黃籍,僑民百姓就要從此負擔沉重的稅役。
綜合兩者,也就是說,土斷將會大大有損寓士、僑民百姓的既有利益,這樣,他們又豈會不反對?
定西國中的情況,寓士這方面,與江左是相同的,僑民百姓這方面,與江左有點不同。
隴州的人口少,早就對僑民也征稅、調役了,但相對而言,僑民的負擔還是沒有土著百姓那么重的。定西如行土斷,可以預見到,必與寓士相同,這些僑民百姓也勢必會怨聲載道的。
正如宋方的分析,莘邇的基本盤是寓士,土斷此事,寓士定不樂見,從這一點說,宋方的此策是個好法子;但又正如宋閎所說,這個事情,不能出自宋方提議,要想達成削弱莘邇“黨羽”的目的,就必須,也只能由莘邇自己提出。
宋方被仇恨和憤怒燒昏的頭腦,因了宋閎的提點,清醒了三分,亦醒覺過來,說道:“啊呀,阿父,好在你絆了我一腳,不然我真要做下錯事了!不錯,這事萬不能由我宋家的人提出!只是,阿父,你說最好由田舍兒自提此事,他,會提么?”
“讓我想想,看有沒有什么法子。”
卻是眼界決定了格局。
一年多前,還是個小人物的莘邇,經過掙扎和奮斗,在這個時空中站穩了腳后,憑著前世的見聞,已把目光投到了更遼闊的遠方,投到了海內,所謀所劃,都是高瞻遠矚。
數十年來,都是顯貴隴州的宋閎,限於見識,其目光卻猶今尚只能在定西小朝廷這一畝三分地中打轉。
就在宋閎與宋方說話的同時,東方千余里外的咸陽,有一人恰好提到了他的名字。
喜歡即鹿請大家收藏:(www.bqgyy.com)即鹿筆趣閣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