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名叫慕容暠,今年六十多歲。
慕容暠是上任魏主的嫡弟。
上任魏主因為國內唐夷矛盾的越來越激化,一邊是大批的唐人士大夫進入朝堂,一邊是掌握大權的鮮卑貴族不肯讓出權柄;同時也是因為大量的民戶被鮮卑軍功貴族侵吞占據,變為他們私屬的營戶,大大減少了國家對百姓的掌控能力,遂出於加強集權、崇高王權的目的,在國內大力推行唐化,重用唐人官僚,削弱鮮卑貴族的權力,最終導致了國內保守勢力的反叛。
一場數年的混戰過后,上任魏主兵敗被殺,慕容暠被推舉成為了新的皇帝。
慕容暠雄才大略,明白唐化其實是歷史的大勢,對他兄長的唐化舉措原本并不反對,但他同時也看到,鮮卑人才是魏國統治中原的根基,認為他兄長的政策太過激烈了,是在自壞根本。
是以,他即位以后,面對國內尖銳的唐夷矛盾,先是聯合保守力量,撲滅了再度興起的乞活軍,族滅了兩個不肯入仕的北地唐人高門,接著壓制住了東南方面久懷野心的羯人賀渾邪,在使國家的形勢得到了一定穩定的基礎上,隨之任用少數的唐士,承襲上任魏主的政策,繼續對本國進行唐化的改革。當然,他吸取了上任魏主的教訓,推動唐化的過程極其緩慢。
而且他比他兄長,也即上任魏主更聰明的地方是,對鮮卑貴族的既得利益,他不但沒有過度地削弱,并且每當國內的保守勢力出現反對浪潮的時候,他就選擇對外用兵,或者南侵唐地,或者北掠柔然,或者進攻蒲秦,以轉移矛盾,把戰爭的繳獲賞給反對者,平撫他們的不滿。
在他殫精竭慮的苦心經營下,魏國竟是內憂外患之中,風雨飄搖至今。
慕容暠撐著身子,半躺在床上,目光如瑩瑩的燭火,暗而不滅,——這正如魏國眼下的局面,在他床榻前諸子的臉上一一掃過。
慕容氏的崛起經歷過棘城、龍城和入主中原三個大階段。
早在棘城、龍城時期,慕容氏就相對地重儒、重教,這也是慕容氏為何能在晚接觸中原政權的情況下,卻於鮮卑各部中可以最早地入主中原之原因,盡管上任魏主的唐化被保守勢力打斷,但實事求是地講,比起拓跋等鮮卑部族,慕容部的唐化程度還是比較高的。
慕容暠和他的兒子們,如他們的祖先一樣,審美的眼光好,且因久居中原,也不再是生活在野外草原,故此皆已不再習用鮮卑人的舊俗,沒有髡頭小辮的,盡是扎髻戴冠,不過在衣服飾品上,因為騎馬是少不了的,故而還是秉承著胡夷的習慣。
其諸子俱著各色的錦繡褶袴,腰蹀躞帶,掛金飾牌,頭戴遠游冠。
諸子中一人,三十來歲,冠有三梁,以翠羽為緌,綴以白珠。這是慕容暠的嫡次子慕容炎。慕容暠的長子已卒,慕容炎是魏國的今之皇太子。其余諸子的遠游冠都以青絲為緌。
蒲秦呼慕容氏為“白虜”。鮮卑人的膚色多很白皙,慕容家的基因出色,其族中子弟又皆高大,慕容暠的諸子個個都在八尺上下。數子立在一處,無不魁梧英俊,給人以珠玉琳瑯之感。
慕容暠卻無欣慰之意,他眼神游離,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時而,他往殿門處看去。
不遠處的內侍知其心意,每次都在這個時候回答慕容暠:“大司馬還沒有來。”
大司馬慕容瞻,是慕容暠的幼弟。
與西唐“八公”均為虛職不同,魏國的大司馬是具有實權的最高軍事長官,設此職之用意是在幫皇帝分擔統軍的重任,“大司馬總統六軍,不可任其非人”,多以皇帝的兄弟出任為主。
慕容瞻,是魏國當今重臣中頂尖的實權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