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京換了身鶴氅,收拾停當,帶著衣服上濃郁的熏香,邁步到庭,來至前院。
他的愛婢幫他撩攏起垂拖近地的衣裾和大袖,他捉羽扇在手,踩著銀凳,登入車中坐下。愛婢隨后跟著入車。
暮色深深,夜色將至。
牛車緩緩地駛出令狐京家的家門,十余個唐、胡大奴,三四個俏美的小奴,緊緊隨從。
從里中行到街上。
街上人聲嘈雜,唐、胡、西域胡諸族百姓,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有剛下值不久,結伴出來閑逛的各府、官寺小吏;有從“市”中打烊,步履匆匆,趕回家去的商人;有挑售菜蔬的小販,約是累了,蹲在道邊茂密的綠樹下歇息;有臨街買酒的顧客,與當壚的婦人討價還價。曬了一整天的青石板路上,余溫猶熱,雜以行人的吵鬧,充滿煙火之氣。
令狐京挑簾外看,俊朗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在賣力扇扇,為他取涼的愛婢媚聲問道:“大家看到什么了?這么開心。”
令狐京扭過頭,說道:“我看到什么了?還能有什么,無非街上百姓。”
“百姓哪里不能見?盡是些粗俗鄙人,臟污不堪。就是見到,也臭烘烘的如同豬狗,使人憎厭。小婢每次出街,對他們都是躲之不及,唯恐碰到。值得大家這般愉悅?”
令狐京脾氣好,有耐心,不以愛婢的身份低賤而就不屑解釋,說道:“話不能這么說,百姓者,是國家之本啊!固然粗俗,確乎鄙人,然若無黔首百姓,何以存士流?士流不存,何以有國家?‘古之為政,愛人為大’,‘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此圣人之教。你不要輕視黔首啊。
“而今海內戰亂,我隴獨得保全。關中、河北、中原的百姓如在水火,而我隴的黔首百姓卻能夠樂業安居,想到此皆我令狐氏祖宗之功也!我身為祖宗苗裔,如何能夠不快樂?”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朝外點了點,笑對愛婢說道,“而且你知道我的,生性疏懶,唯一的愛好,是晨起欣賞案面塵上留下的昨夜鼠跡,斑斑趾痕,天真自然。我沒什么了不得的心愿,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志向,只愿時時處處,能得常見我谷陰城中是此黔首點點!阿嬌,此亦一天然也!”
令狐京好看鼠趾留下的印跡,因此不許奴婢勤擦家中的案幾、地面,積塵常滿案、地,每天早上起床,他首要一件事,便是尋有無鼠跡留存。
此時城中街上的百姓點點,在他眼中,雖然是“國家之本”,但從他所好的天然真趣之角度去看,卻也如可與斑斑鼠跡等類,亦同樣是很合乎他的名士審美了。
令狐京的愛婢阿嬌不懂他的話,出於崇拜,更加用力地扇起大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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