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連綿的沉渾鼓聲就傳入到了莘邇的住帳。
莘邇聽了片刻,聽出這是召將士集合的鼓音。
李亮、魏述、魏咸三人,進到帳內。魏述、魏咸父子披掛鎧甲,腰帶環首刀。李亮雖仍是幘衣,腰上卻也帶了一柄劍。他圓乎乎的臉上,流露出嚴肅的神態,剛到帳中,就說道:“明公,桓營突然召聚兵士,不知是為何故?請明公未雨綢繆,預作準備。”
莘邇問道:“做什么準備?”
李亮說道:“命從騎們把馬鞍搭上,一旦有事,可以即行。”
莘邇笑道:“用不著。”
魏述說道:“明公,入桓營已有四日,住帳區外值戍的荊州兵日漸增多。我打探得知,這些荊州兵,是袁子喬借口加強保衛而遣來的。明公宿在桓營,又非戰區,哪里需要加強什么保衛?袁子喬是桓荊州的心腹。桓荊州之意,不可測也。還是作些籌備為好。”
他的表情比李亮更加嚴肅,畢竟他是莘邇的親衛首領,擔負著保護莘邇的重大責任。
魏述等身為臣屬,有他們各自的責任和擔憂,莘邇作為上位者,入桓營以今,連著幾天都與桓蒙相見暢談,亦有他自己的判斷,鎮靜地笑道:“卿等多慮了。”
甲衣震動的聲響和整齊的腳步聲,在莘邇等住帳區的不遠處,不斷地響起。
伴隨著甲衣與腳步聲的,還有帶隊軍官們不時地簡短命令。
每支部隊經過莘邇等的住帳區,皆會大喝兩聲。
喝聲此起彼伏。
李亮、魏述、魏咸越發地緊張了。
莘邇不當回事,稍微提高聲音,以壓住外頭的雜音,顧視李亮,繼續說道:“茍子,你還記得來桓營的路上,我對你說的話么?”
來的路上,兩人說的話多了,李亮問道:“明公指的是哪一句?”
“桓荊州檄我入成都,為的是索回劍閣。劍閣我豈會給他?他不外乎兩個辦法,一個文要、一個武迫。前邊三天,我東拉西扯,不給他談此事的機會;他必是等急了,故才會今日擊鼓聚兵。他今天集合士兵,不會是為了別的事,只能是企圖‘武迫’於我。”
李亮說道:“這話我記得,但是明公,既然是‘武迫’,就更不可不防啊!”
李亮的言外之意是,你堅決不肯把劍閣給桓蒙,搞得桓蒙弄起了“武迫”的陣仗,那迫來迫去的,迫到最后,會不會兩邊撕破臉皮,干脆刀兵相斗?
莘邇笑道:“我已經防了啊!”
魏述說道:“明公的意思是?”
“千里坐鎮劍閣,高螭虎屯駐秦德,羅虎鎮守葭萌,憑千里的智謀、兩虎的勇武,已然足夠保我周全了!”
魏述說道:“可是明公,唐司馬與高、羅二將軍遠在數百里外,倘若明公遇危,如何能救!”
魏述之子魏咸,雛鳳清於老鳳,比魏述聰明,已明白莘邇的話意,思索著說道:“桓荊州初平蜀中,而他的兵馬只有萬人,不足以壓制全蜀。在這種情況下,他一定不敢另起戰端,復與我定西開戰。我定西兵眾萬余人,一旦出劍閣南下,成都、犍為等郡的未附之輩,定然反叛響應。到的那時,桓荊州腹背受敵,不僅伐蜀的前功將付之東流,怕是荊州也回不去了!”
莘邇轉目魏咸,心道:“此正我與千里,就桓荊州檄我入成都之事,商議得出的對策。魏咸并不知道。然他現下聞我一言,即能領會我與千里之策。以往我只覺他忠勇,卻是亦有頭腦,不錯,是個可造之材。”撫摸髭須,笑道,“正是如此。桓公不敢與我軍開戰,他自也就不敢害我了;所以我說有千里、兩虎北瞰成都,已足保我安全。”
李亮、魏述仍是面帶深憂。
莘邇見之,想道:“今在桓營,雖非戰區,如在敵營。桓兵上萬,我的從騎僅有百余,眾寡懸殊,士心不可不穩是其一,不能因為有誰驚駭失態,墮了我的聲威是其二。我當以言撫慰之。”笑道,“卿等勿要憂心。如我料得不差,至多三兩日內,我等就可回劍閣了。”
魏述問道:“明公此話何意?為什么三兩日內就可回去了?”
莘邇從榻上起身,下到地上,行到帳前,看外頭荊州軍的兵卒,成隊地繞過自己所在的住帳區,趕赴校場,說道:“來成都之前,我與千里議論,已經認定,桓荊州不可能在成都久駐。然雖不能久駐,他拿出個七八天的時間,來徐徐與我磋商劍閣之歸屬,卻還是完全能夠的。
“今我到桓營才幾天?滿打滿算,四天罷了。他竟就圖窮匕見,走到了最末一步,搞起了‘武迫’。”說到這里,莘邇回頭,瞧向李亮、魏咸,問道,“你們說,他為何這么沒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