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渾邪似信非信地瞅了佛澄和幾眼,心道:“我素聞這老和尚善念神咒,能役使鬼物,又能聽鈴音以言事,無有不驗,今他既言東平陵起火,又言施法撲滅,我卻可遣人往去一探,求其真假。”便果按佛澄和所言,當場擇了從吏一人,命馬上趕去東平陵探查。
佛澄和瞧著那吏下到地上,翻身乘馬,引了從卒數人,繞過大陣,徑往東平陵的方向而去,竟是不慌不亂,鎮定自如。
賀渾邪、賀渾豹子等從他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東西來,不知他的心中在想:“東平陵的那個里起火,這是板上釘釘的;若我預測的不差,今日東平陵將有雨水,如此,則我滅火一事,亦就不會是假;萬一我預測得不準,沒有降水,倒也無妨,我留在東平陵的那幾個沙門,他們早在起火那家的周邊家宅里,布下了水龍數架,自會適時灑水,一樣能把火勢撲滅。”
卻原來,這就是佛澄和從軍離開青州之前,精心布置下的那件事。
被他留在東平陵的和尚們,會在今天的這個時辰,偷偷地於選定的那戶人家中放火,同時,如果佛澄和對天氣的預報不準,今日東平陵無雨,那么這戶人家周邊的住宅早被佛澄和暗中買下,留於東平陵的和尚們大多潛藏其中,則就會發動水車,澆水滅火。
這番布局,可謂是面面俱到,天衣無縫。
是以,佛澄和有絕對的信心,可保萬無一失。
他瞇著的眼睛,不動神色地往旁邊張實等幾個唐人的身上兜了一轉,心里又想道:“右侯諸人,秉持唐人舊軌,數進言天王,說‘佛出西域,外國之神,功不施民,非諸華所應祠奉’,不許唐人隨意出家,使我佛不能普渡眾生。我久欲駁之,苦右侯以謀略深得天王信用,萬般無法,如今只好出此謀策,希望能通過我的神通,取得天王的重視,以一改此制,光大我佛!”
佛教傳入中原,到現在為止,已有二三百年之久了,但在這二三百年之中,不管是佛教初傳來到的前代秦朝也好,后來的成朝、今遷到江左的唐朝也罷,歷代華夏政權,都只是允許西域的和尚在國內建立寺廟,以奉其神,如此而已,凡夏人皆是不得出家的。
后來諸胡入侵北地,其所建立的匈奴秦國、現今的魏、秦等國,無不征戰頻繁,極需民力,而諸胡雖是征服者,唐人的人口畢竟占了多數,為免出家的唐人過多,導致賦稅、兵源、勞力不足,自是也不會改變此規,因是這條舊日的夏人法規,至今至少在明面上,仍無改變。
——當然,出家的夏人也不是沒有,而且不但有男子出家,還有女子出家的,便如與西域接壤的定西,其境內出家的夏人男女就有一些,又如與西域隔了十萬八千里的江左,現下與江左的名士們來往密切的唐人和尚也有不少,出入宮廷、貴族后宅的尼姑亦頗有之,但這些僧人、尼姑,畢竟還是唐人中的極少數,絕大部分的唐人還是不被允許出家為僧尼的。
佛澄和對這種情況,是十分的不滿的。
他與賀渾豹子帳下另一個受寵的西域僧人,即建議賀渾豹子多殺唐人、多勞役唐人,以削唐人天命的沙門吳,在追求這方面,有著表面的不同。
沙門吳追求的,是在中原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完全由西域人組成的國家。
佛澄和不然。
在他看來,中土雖大,但胡人太少,只建立一個純由西域人組成的國家,對佛教的光大并無利處。想他以六七十歲的高齡,東入中土,奔波於此華夏的亂世之際,難道這是為建立一個西域人的國家而來的么?他自然不是。他所追求的,是希望能抓住中土亂世、北地當權者多胡人的這個絕佳時機,把中原的億兆民口,全都感化成佛陀的信眾。換言之,就是把中原百姓崇拜祖先、信奉儒道的本來之習等等,“感化”得他們悉數主動摒棄,識知佛道才是唯一的真理大道,從而把佛教在中原大地,乃至浸入江左,真正地扎下根來,發揚光大,最好是像西域諸國一般,上至王室,下到小民,無不信佛、崇佛,最終,把華夏也變成一個地上的佛國。他認為,這才是對佛教最大的光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