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府中的那個謝執,不就曾這么喚過他么?
要知,謝執雖有名聲,卻非一流名士,其家也不是一流閥族!就敢這么戲謔他。要說桓蒙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但生氣又能怎樣?正是因知自家門第不高,所以他才更得忍下不滿,故意以大度示人,以望可以借此抬高自己的聲譽,進而抬高自家的門第。
為何桓蒙熱衷戰爭?先是伐蜀,現又想要伐魏,這其中確是有他胸懷大志之因,但通過戰爭的勝利,來把桓家抬到頭等閥族的地位,使他能夠掌握朝廷大權,亦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緣由。
總而言之,對當下江左的門閥當政,操縱朝權,桓蒙是相當厭惡的。可是話說回來,厭惡歸厭惡,現實的情況是,江左的這種局面很難得到改變,那么他也就只能改變自己,順應此局。
亦是因此,桓蒙對莘邇在定西改革朝局的舉措是十分的賞識,乃至是有些羨慕。
只不過,定西到底是個小國,閥族不多,且與江左不同,定西閥族的權力,也一直不如江左的閥族大,故此莘邇可以在定西殺、逐門閥,最終在此基礎上,徹底改革政治,施行三省六部,桓蒙在江左,卻是完全做不到。
桓蒙情緒復雜地說道:“從他射李亮的那一箭,我就看出,莘幼著是個隱忍狠辣,能干大事的!如今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
“前腳秦州失陷,我以為他在定西的權勢會因之一落,未料他翻越岷山,千里奔襲,竟是用兵膽大,出其不意,先敗蒲獾孫,繼斬石首,短短月余,就收回了失地,并借此功勛,回到朝中,后腳就拿出了三省六部制!……彥叔,自此定西之權,恐將盡歸阿瓜手矣!”
袁子喬說話過多,精神開始不濟,示意兒子袁方平端碗過來,喝了兩口參湯。他渾身無力,坐不起來,湯水撒到了脖間。桓蒙親用絹巾,把那湯水給他拭去。
袁子喬緩了緩神,乃才接住桓蒙的話,說道:“明公所言甚是。隴地的閥族宋、氾等家,凡在朝者,前被莘幼著或殺、或誅,張、麴等家,則或阿附莘幼著,或與其盟,定西朝中已是他一人為大;定西國主年少,太后婦人,無有政見,據說對他又是言聽計從,料此三省六部設成之后,各省、部的主官肯定會都是莘幼著的人,定西之權,確然將歸其手。
“明公,定西國雖小,地在邊州,其民風尚武,便是女子,亦能騎馬挽弓,‘隴州大馬’之名,遠震南北,是其國之兵,實天下精卒也。其國其兵,亦足以為明公來日北伐中原之良助。”
桓蒙聽明白了袁子喬的意思。
說莘邇可以成為他北伐中原的良助,一個是因為莘邇本人的能力出眾,一個是因為他掌控下的定西部隊善戰。
袁子喬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把眼睜開,流露出憧憬的神采,說道:“明公,想來日明公麾百萬之眾,渡江北伐之時,明公率我荊州悍卒攻中原、關中之南,勢往無前,莘征虜引定西之銳士,攻關中之西,卷席而進,兩路夾擊,虜魏、虜秦何愁不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這一天,子喬是看不到了。”
桓蒙把心緒從莘邇的身上收回,掩住心底的哀傷,再次露出笑臉,握住了袁子喬冰涼干瘦的手,安慰他,說道:“子喬,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看到的!你不要胡思瞎想了,待明日,州中的名醫都被我召來,你這點小病算的什么?三五副藥下肚,自然便即痊愈了。”
大約是病重之際,思緒較為飄忽,袁子喬忽然又提到了莘邇,說道:“明公,將來北伐中原,可以與莘幼著聯兵,但通過上次見他時,我對他的觀察,此人似志不可測,近年來,定西攻西域、滅冉興、搶漢中與劍閣等地,隱有西北小霸之態,明公卻萬不可與之交心,宜多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