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一人問道:“明公,緣何無故喟嘆?”
這人年三十余,相貌俊美,唯是頭大,整個的身形看不起來略不協調,不是別人,正是麴爽的心腹衛泰。衛泰與麴爽是老鄉,家也在西平,他跟隨麴爽已有十余年了,初入仕就是應麴爽之辟,前在麴爽帳下做諮議參軍,田居升遷為唐興太守后,他繼任長史之職,現任都官郎,是中臺刑部都官司的主事。——都官,是刑部的四司之一,其職為管理俘虜、奴隸的簿錄,給以衣糧醫藥,并審理其訴訟事件。換言之,都官司,主要管的是與俘虜有關的刑獄這一塊。
麴爽不好實言相答,抹了下額頭涔涔的汗水,顧左右而言他,說道:“天太熱了。”
衛泰納悶說道:“熱,也不至於嘆息啊。”
麴爽知其性格耿直,倒也不怪他刨根問底,但亦不樂他再追問,便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松開欄桿,往衛泰的衣服上擦了兩擦,把手汗擦掉,說道:“……太熱了!你看,出了多少汗!”
衛泰屈起手指,往麴爽手汗在他衣上留下的汗漬上彈了一彈,說道:“本來就是,這么熱的天,這樓閣又高,愈發酷熱,也不知明公為何三天兩頭的朝這里跑。明公,那咱們就回堂中去吧?明公換身衣服,我叫府吏多捧些冰塊,給明公去去暑氣。”
麴爽應道:“好。”
他戀戀不舍地再羨慕地望了一眼莘公府的盛景,心道,“我府中這般冷落,莘阿瓜那里卻那般喧鬧!我臉面何存?世嗣建議我辭掉中臺令,以免使我之名居莘阿瓜下,現今看來,卻是良言!我要不要從了他的此議?現在掛印辭職,會不會晚?……唉,中臺令,顯貴之職也,我若是就這么辭了?未免惜哉!”
世嗣,名叫裴遺,是麴爽的另一個心腹,辭掉中臺令的建議就是此人提出的。
辭或不辭,拿不定主意,麴爽想要問問衛泰的主張,話到口邊,深覺“己不如瓜”這件事太過丟人,加上令狐妍痛罵他的那日,衛泰就在他家中,乃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兩下相合,他更是面子上掛不住,終究沒能問得出來。
一陣喧嘩從莘公府外傳來。
麴爽顧首去瞧,見是一輛垂著簾幕的黑色牛車,順著莘公府前石板路的側邊,大搖大擺地越過諸多排隊的車輛、馬、肩輿,徑直往府中去。應是這輛牛車的插隊舉動,引起了等候官員們的不滿,於是不少人紛亂叫嚷,喧嘩之聲即是由此而來。
麴爽精神一振,頓住準備下樓的腳步,饒有興味地觀看后續,等著看莘公府的門吏,那個曾於日前把他派去通告莘邇某件公務的屬僚擋在了府外,要求其也得按序排隊進府的魏咸,如何處置此事。
卻沒等來魏咸出面,牛車上的簾幕被掀開,車內的人向外露了個頭,叫嚷之聲很快就平息了下去。麴爽大感無趣,失望之余,叫衛泰的字,忍不住說道:“原本多溫文爾雅的一個夫子!元安,你看看他現在成什么樣子了!囂張跋扈!古人誠不我欺,當真是近朱者赤!”
說完,揮袖下樓。
衛泰趕忙追上。
卻那車內之人,露臉的時候,麴爽看得清楚,分明是傅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