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第三是什么?”
黃榮的灰褐色眼珠,透出陰沉的光芒,說道:“第三,針對宋羨近日書信、所見過之人的調查,可把重點放在其中有無西郡、祁連等郡的士人上,如有,那就看看這些士人,與西郡、祁連等郡的中正有無關系。”
“如果有關系呢?”
“如果有關系,……明公,這不就是一個可以借機把西郡、祁連等郡中正悉數換掉,改以僑士出任的大好機會么?”
西郡是宋家的祖籍所在,祁連郡的郡守此前是宋閎的次子宋鑒,宋家在當地很有影響;而另一方面,這兩個郡的中正,目前都是偏向宋、氾等閥族政治立場的土著名士。
“中正”這個東西,把持著鄉品的評定,往淺里說,決定著本鄉所有士人的仕途前景,往重里說,被中正看重的、給以高等鄉品的士人,必然多是與其政治立場一致、最起碼是不相違的,或言之“同類”,如此,當被他們賞識的士人們步入仕途后,因為這些士人的鄉品高、聲譽高,起家的官職也好、隨后的升遷也罷,都是中低等鄉品的士人無法相比的,換言之,這些士人的仕途較與其它的士人仕途,顯而易見的,是快車道,他們能夠更快、更迅速地升到高層,執掌權力,帶來的結果便是,就更會是決定朝廷政策的制定和執行的關鍵因素。
緣由政治、經濟資源的有限,土、寓士人間的矛盾是非常激烈的,從黃榮被京師的土著士流呼為“碧鵝”就可看出這一點。——早在建康郡時,莘邇對此也就已經有了深刻的、切身的感觸,所以在隨后與宋、氾等家的政斗中,莘邇選擇了依仗寓士、寒士為自己的政治基本盤,如孫衍、唐艾、黃榮、羊馥、羊髦,皆是寓士的出身,張龜則是寒士的代表。
通過手上的軍權,和孫衍等寓士、寒士的擁護、助陣,當然,也有莘邇所采取之分化、拉攏土著士族這個策略的正確原因,莘邇先后取得了與宋家、與氾家斗爭的勝利,可實事求是地說,在底層,在郡縣,莘邇的政治力量還是相對薄弱的。
自掌權以今,莘邇一直想著改變這個局面,也對此做了一些事。
一方面,設立武舉、健兒營,擴大在平民百姓中的影響力。
另一方面,即是在各郡“中正”的任人上,到現下為止,也做出了一些變革,把僑郡的中正,大多已換成了寓士來擔任,但像西郡這樣的土著郡,卻還一直還沒有機會能給以改革,這類郡的“中正”,而下仍全部是土著士人。
若把“三省六部制”,看作是莘邇在政治架構頂層方面的改革的話,“把各郡中正至少半數以上換成寓士”,便是莘邇在政治結構基層方面,想要進行的改革。
而且與前者比較,后者於長遠來說,對莘邇更加重要。
唯是一直以來,苦無機會。
現在就像黃榮說的,機會來了。
事實上,這也正是為何莘邇不叫乞大力抓捕宋羨的根源,莘邇也想到了這一點。
不過,想到了這一點歸想到了這一點,查宋羨的書信來往、近日所見之人,這件事可以交給乞大力去辦,查出來之后,怎么把查出的內容,牽涉到西郡、祁連等郡的中正頭上,又怎么上書朝中,把換中正此事給提出來,這件大事,乞大力卻是沒有能力去辦的,得另選其人,此,便是莘邇召黃榮來見的緣故。
莘邇從容說道:“景桓,書信來往、近日所見各是誰人諸事,大力已經去查了。估計不用太久就能查得清楚,待到查清,余下之事,就交你來辦,如何?”
有的人為官,八面玲瓏,怕得罪人;有的人為官,勇猛精進,不怕得罪人。
黃榮是第二種人,莘邇的這話正合了他的心意。
想那郡中正的人選,事關郡內廣大未仕士人的仕途,如果換土著士人為寓士來出任中正此事,是由他黃榮辦成的話,那么可以想見,他黃榮在各郡寓士、寒士心目中的形象必然會得到一個飛躍的提升,他黃榮在國內士流中的名氣,自然而然地也就會水漲船高,成為“領袖”了。
前代秦朝時,有“躍龍門”之典,他黃榮的家門,說不得,亦會由此而成為許多士人眼中的龍門了。那些為黃榮深深銜恨,嘲弄他,呼他是“碧鵝”的土著“名流”們,到那時,黃榮很想看看他們會是何種的神色!他下榻行揖,慨然說道:“明公但請放心,榮,必將此事辦得穩穩當當!”
“‘過猶不及’,此明哲之論。景桓,你要記住,不能牽連過廣,適可而止。”
牽連面太大,迎來的反抗也會大,阻力也就大,故此要“適可而止”。
黃榮說道:“榮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