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吏驚愕,說道:“下官愚鈍,敢問唐公此話是何意也?”
唐艾懶得與他多說,吩咐車邊的一個書令史:“你教教他,我是何意。”自起身下車。
丟下那目瞪口呆的官吏不管,唐艾與下車過來的羊馥聯袂,共往湖邊。
羊馥聽到了他與那個官吏的對話,一面朝湖邊走,一面說道:“千里,你是兵部的主事,管不了吏部的事,這個小吏雖是不恤百姓,你卻有不能擅自革其官職啊。”
唐艾不以為意,說道:“我給吏部去道書便是。”
羊馥不認可他的做事風格,然知唐艾生性如此,早年落魄時,且我行我素,傲視同儕、上級,以致遭遇排擠,況於今日得志?知道勸說不了他,也就算了,不復多言。
兩人到了人群前頭,登上臨時壘就的木臺,等西苑城的其余吏員、營戶的營官們制止住了張韶部營戶家屬的嘈雜鬧聲,羊馥謙讓,就請唐艾宣讀旨意和述說中臺本於旨意而定的政措。
唐艾當仁不讓,他知百姓們聽不懂文言,遂也不照著圣旨的原文讀,用淺顯的白話,把“放張韶部營戶為編戶齊民”的令旨,及於三天后,將把他們遷往朔方,且在這之前,也就是明天,會給他們每家各“借與”羊、馬牲畜若干,以供他們到朔方后好做放牧,等到后年,再問他們收取“本息”的中臺決定,大聲地對臺下的這上萬男女講了一遍。
他話音未落,臺下的營戶家屬、周邊觀者如堵的城中住民,登時喧嘩大作。
周邊的住民不提,只說那營戶的家屬。
這些營戶的家屬,與吏戶的家屬一樣,都是直轄國家的“附屬”,與豪強大族家中的徒附沒有什么區別,雖是位同奴婢,到底朔方他們為編戶齊民、遷往朔方此政,是近日定西的一項頭等要政,谷陰的五座城內已是傳得沸沸揚揚,因而他們中也不乏有人已提前曉知,只是提前曉知是一回事,旨意和政措真的下來,傳聞變成了現實,是另一回事。
多數的營戶家屬,頓歡喜不已,自此不再是“低賤”的士家,成為編戶齊民了,他們的子孫不必再被強制性地當兵,不必再被強制性地給將校、貴人們當牛做馬,并且由今而起,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家產,他們的子孫也可以出仕,能做吏、乃至官了,這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也有的營戶家屬,憂慮重重,脫離了士籍,被放為編戶齊民固然是好,可朔方是哪里?遠在大漠東北,離隴州千里之遙,聞聽那里與柔然、鮮卑等野蠻的胡人接壤,戰爭不斷,去到那里落戶,從長遠來看,卻則怎么都覺得不像是件好事。
更有極少數愁眉苦臉,滿心不愿的。
這些不愿意的,都是營戶中的“上等人”,他們盡管也是營戶,可卻是“屬於張韶”的營戶。依照時下“送故”的俗例,主官離任,當地會送錢給主官,同時也會送些當地的營戶給主官,此類愁眉不展的營戶,就都是張韶離任西域時,被送給張韶,等同是變成了張韶的“私奴”的,不僅相比其它的營戶,比之尋常貧困的編戶齊民,他們日常的生活、待遇,都舒坦很多,不愁吃喝,當然不免就不樂莘邇的此政。
歡喜的也好,擔憂、不樂的也罷,旨意已下,政措已定,他們都身不由己,只能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