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邇指向由步騎兵卒看護著遠去的百姓方向,又指了指一樣由兵士看管著,正在通過中城城下的羊馬,說道:“古稱管民為‘牧’,養羊、馬亦稱‘牧’,士道,黔首萬民,果如羊乎?”
羊髦沉吟了下,答道:“為政者,一舉一動,一政一策,皆事關萬民,是以牧民者,當心懷百姓,唯有如此,才有仁政。”
羊髦這話,沒有正面回答莘邇的問題,只是一句議論為政者該由的責任感罷了。
黃榮說道:“尊卑異流,此人倫也。‘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小民無知,勞力者耳,於今亂世,如無明公執政庇護,他們連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榮以為,便是非羊,亦相近也。”
莘邇問傅喬、唐艾、羊馥等,說道:“老傅,千里、異真,你們以為呢?”
傅喬大概是已經接受了納乞大力之妻妹為妾的現實,放棄了反抗,比起前幾天,情緒平靜了許多,他摸了摸胡須,答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生萬物,本無高下,吾等所以尊,彼等所以卑者,讀書多少之故也。勞心者固然治人,然把小民比作牛羊,似非恰當。”
唐艾、羊馥沒有表達觀點。
他兩人一個只關注時政、軍事,一個是埋頭干活的踏實人,對別的東西都沒興趣。
莘邇目望城外羊馬的隊伍,久久不語。
唐艾問道:“明公,在想什么呢?”
“我有一言,送與卿等。”
唐艾說道:“明公請說。”
“務要記住: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者,水也。”莘邇顧視黃榮,說道,“景桓,你不能瞧不起‘小民’啊!”想起了前世時在史書中讀過的一件事,斟酌稍頃,下令說道,“景桓,你明天上奏太后,請在三省、國中的州郡縣官廨,俱豎石碑一座,銘文十六字。”
黃榮恭謹地問道:“敢問明公,哪十六個字?”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傅喬等人聞得此十六字,不約而同,目光全都落在了莘邇的臉上。
莘邇一身便服,打扮和他通常閑時沒甚差別,頭裹黑幘,身穿紅色的褶袴,但因了這十六個振聾發聵、或言之“與時下士人觀念背道而馳”、傅喬等誰也沒有想到的字,他此時此刻,手按劍柄,挺立高高城樓上的樣子,不管傅喬等人對此十六字或怔或訝,或不能理解,也不管他們表情不一,在他們的心目中,卻都約略感覺到了似有了與他平昔不一樣的變化。
……
羊、馬的隊伍終於悉數過了中城的城外。
莘邇等下城樓,各回官廨,并及黃榮盡管不贊同莘邇提出的那十六個字,卻還是遵令,於次日上奏立碑等事,俱且不提。
只說在曹惠的領護下,那些營戶的家屬、羊馬,離城兩天,於這天入到了漠中。
漠中本就干旱,又是盛夏,更加炎熱。雖是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隨行帶了大量的飲水,可這些水根本不夠用,特別是在到達了預定的取水地后,卻發現本該存在的一個泉水,竟然干涸沒了,水越發不夠使用。不過入漠三天,就有成批的羊、馬渴死。
陳臘作為他家唯一的男丁,自是跟在了羊、馬的隊伍中,眼睜睜看著分給他家的羊、馬一天天的減少,他心如刀絞,把自己的飲水留了下來,自己不喝,給羊、馬飲用。
死掉的羊、馬沒法帶,除帶了部分作為備用的食肉,其它的,只能丟在漠中。
艱難的跋涉了小半個月,於這日下午,賀蘭山脈總算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