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邇問道:“張公、陳公,驃騎此話,公等以為如何?”
張渾端坐說道:“我定西所以能以一隅之地,抗舉世之胡,數十年巋立雄踞於隴,一個重要的緣故,便是因我定西尊唐室為主,大義號召,故隴地的士人、細民,這才能夠萬眾一心,共御寇虜。
“……明公,桓荊州有無不臣之心,暫且不說,江左士流可能會有的對我定西的惡評,暫也可不提,然若在此時,我定西冒然插手桓荊州與江左朝廷的政爭,從而擾亂了上下尊卑之序,倘使自食苦果,我隴士民由此生亂,可該怎么是好?此渾之另一深憂也!”
曹斐“嗐”了聲,大馬金刀地叉腿坐著,猛力拍了下大腿,說道:“有幼著在,有本驃騎將軍的太馬營在,誰敢生亂?老張,你這是打花臉照鏡子,自己嚇自己!”
莘邇問陳蓀,說道:“陳公何見?”
陳蓀仍是不肯發表意見,說道:“明公掌國家權柄,定西士民,無不欽服明公。此等軍國要政,自應由明公做主。蓀無有別見。”
莘邇問張渾,說道:“張公,你說呢?”
滿堂眾人,無人出聲,張渾知道這代表沒人支持他,遂說道:“渾適才所言,悉為陋見,具體此事該怎么辦,要不要接納黃侍中的建議,還是請明公決定。”
“孫公、士道、異真、長齡、傅夫子,你們怎么看?”
孫衍說道:“驃騎‘火燒眉毛’、‘自顧不暇’八字,甚有道理。”
羊馥、羊髦、張龜等各自發表意見,有的委婉,有的直接,但對黃榮的這條建議都是支持的。
莘邇顧看傅喬,撫須笑道:“傅夫子,王城清談,如今以你為首,谷陰與外郡的年輕士人,多視得你接見而為躍龍門,你已是我定西士流的頭面領袖了,這件事,你是何態度?”
一則,在莘邇的嚴令下,二來,納的妻妾先后給他生下了兩子、三女,亦不再需壯陽鼓勁,傅喬因是去年底時把五石散給戒掉了,現在的精神面貌很好,除了不如以前皮膚白皙之外,別的都遠勝昔日,也不再只能穿舊衣裳,新衣亦一套套的天天換起來,總而言之,此時的傅喬,從外貌觀之,剃面涂粉,手持羽扇,白幘褒衣,晏然而坐,的確是頗有士流領袖的風范。
——谷陰的士人領袖,本是宋閎、氾寬,這二人都被逐回了家鄉,剩下名聲僅次宋、氾的張渾、陳蓀、令狐京等,或為不引起莘邇的猜疑,這幾年很少組織大規模的清談聚會,或干脆已被莘邇殺了,一來二去,卻竟是原先差不多與張渾等齊名、本具清談之才,現下所任之禮部尚書此官亦足夠清貴的傅喬脫穎而出,還真是成了當下谷陰清談圈子的頭等人物。
只是不說話還好,一開口說話,之前因為服食五石散,只能穿不洗的舊衣裳,以致衣內虱子叢生,得不時摳捉的毛病,不禁就犯了,他下意識地探右手入懷,只見他大氅下的左胸附近頓鼓起了一團,摸來摸去的,也不知在摸些什么,他左手搖扇,右手摸胸,并行不悖,徐徐說道:“張公、陳公座前,‘領袖’二字,何敢當也!明公謬贊!……這件事,喬以為,……。”
說著,傅喬臉上現出深思的神色。
堂中眾人等了片刻。
他應是思考完了,諸人乃聽到他繼續說道:“明公智謀天授,聽明公的,肯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