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壯士抬著的肩輿之上,坐著外披鶴氅,手持羽扇的莘邇。
肩輿前方的塵土之中,跪拜著血染鎧甲,渾身透發著血腥味的田勘。
兩人周圍,則是魏述、乞大力等披甲按刀的赳赳虎士。
再遠處,原野間,各色的旗幟飄揚移動,那是來往調動,或趕往城內殲滅殘敵、接手城防的生力軍,或完成任務,從前線撤下還營休整的戰士,人馬如涌,夜色下,嘈雜混亂。
隨著莘邇的“你忘了我的軍令了么”此話之道出,魏述、乞大力等人大多把手按到了刀柄上,目光盡皆投注田勘,一時之間,場上的氣氛甚是壓抑。
莘邇注意到,田勘盡管伏拜地上,聽其話音好像非常的惶恐,但無論是他撐在地上的雙臂,還是跪著的雙腿,都是穩穩當當。
很明顯,田勘的內心中其實并不像他表面上惶恐,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鎮靜。
對田勘內外不一的表現,莘邇并不驚奇。
還是那句話,能夠在賀渾邪異族羯人的手底下,混到原先徐州軍中非常高的這么一個地位,并且還能討得喜怒無常的賀渾邪的歡心,變成他的義子,曾經改名叫做賀渾勘,則若做個比喻的話,田勘就好比是狼和狐貍的混合體。
沒有狼的兇殘,他就無法在諸胡之中名聲最為殘暴的羯人群體里立足;沒有狐貍的狡猾,同樣也無法博得賀渾邪的歡心。
“果然是個不好馴服的。”莘邇心中這樣想道。
他又想道:“卻也無妨。”
莘邇微晃羽扇,徐徐開口,說道:“田將軍,你隨降我未久,然我軍紀你應已知,凡違我軍令者,無論將校、兵卒,我素來不容情的;尤其是敢侵犯百姓的,一概處以斬首之刑。不過,念你是初犯,這次,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多謝明公開恩!”
莘邇接著說道:“你的責任,我網開一面,這次不追究;然早在戰前,我軍令已下,克城后,不許侵犯百姓,公然犯我軍法者,卻不可饒之。我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你現在就去城中,制止你帳下兵士擾亂百姓的行為,此其一;所有殺傷百姓的兵卒,盡數處刑,此其二!”
田勘的部隊是先登入城的,而且莘邇知道他自己的嫡系部隊,是不可能干出這種侵害百姓的事情的,——就算有,也不可能規模這么大,慘叫之聲,連遠在城外的他的能聽見,所以現下城中那些婦孺的慘叫之聲,必然大多只能是田勘兵士做出來的惡行之結果。
田勘頭伏在雙臂間,誠惶誠恐的應道:“明公深恩,小人感激涕零!小人這就進城,親手把那些觸犯明公軍紀的混蛋一一殺了,奉首級與明公。”
莘邇說道:“你不必拿首級給我,懸於城頭,示給城中士民觀看即可。”
田勘應道:“是!”
莘邇說道:“你起來。”
田勘起身,恭恭敬敬地半彎著腰。
莘邇仍然是云淡風輕的語氣,說道:“田將軍,我已上書建康朝廷,為你請官爵。雖然朝廷的旨意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下到,但你也已算是我大唐的將臣了,以后在我面前,無須口口聲聲再以‘小人’自稱。”
田勘狀似感動,連聲應道:“是,是。”大概因為氣氛得到了稍微的緩和之故,他給自己解釋似地說道,“末將啟稟明公,好叫明公知曉,那城中侵犯百姓的,末將就算還沒調查,現在亦敢確定,百分百俱是羯奴!明公可能對羯奴不太理解,這些羯奴,簡直如禽獸也似!不敢隱瞞明公,末將盡管是他們的主將,然平時對他們也還真是不好管教。”
說到這里,他臉上堆滿笑容,一派感激莘邇的樣子,繼續說道,““現在好了!有明公為末將撐腰做主,末將以后就有膽子收拾他們了!”再度下拜,說道,“末將多謝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