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這間充斥著濃郁的腐爛和死亡氣息的臥房,我心里說不上有多復雜。
我和此時躺在床上這個將全身都蓋在厚重毯子里,只露出形容枯槁的將死之人實際并沒有什么交情。
前后攏共就見了兩次面,哪怕第一次他最后用一尊元青花龍紋大缸的上拍費作為賠償,了結了恩怨。然而,上一次,我花費不小的代價,才從鬼市之門里將他們撈出來,這筆帳,可還沒算清楚。
這當然不是交情。
而是利益。
風氏再如何式微,也是曾經的千門之主,上古人王伏羲的血裔,光是這個名號,都值得我投資。
但終究只是投資而已。
身為保守派,我無意風投,更不會以身涉險。
不過,臨死之人見一面的懇求,出于博取好感的盤算,我還是不會拒絕的。
而且,我也想聽聽這個本應該叱咤一生的名門之主,下地獄前有什么感悟,也好漲漲經驗。
滿頭白發的風狄神色木然,面朝發霉的天花板,眼中魂火已經黯淡到了極點。
“我看到了很多白影,站著的,坐著的,飄著的,還有在拉著我手的。”他的聲音如蚊,氣息卻頗為延綿,似乎到了回光返照的時候,“這些就是冤親債主吧,他們來引我下地獄。”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還不想死。”渾濁的眼淚伴隨著他最后的一口氣從眼角處滑下,順著皺褶般的臉頰,終究沒能落在枕頭上。
他扭曲的面容定格在了最猙獰的狀態,竟是連最后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溫幽靈般地從我身后飄出,一手捏住風狄破布般的嘴角,翻手將一顆散發著淡淡光芒的乳白珠子塞進嘴里,然后闔上。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定魂珠吧,不愧是千年大族,出手就是一枚神器,也怪不得敢死在鬼市里。
有了定魂珠,命魂便不會離散,清道夫自然感應不到。
我之前都不知道老溫跟在身后,對他的悄然出現,一點防備都沒有。
不過,他顯然不準備就自己的失禮向我表示歉意。
替自己的主人合上那雙絕望無光的眸子后,他悄聲離開。
罷了,死者為大。
我板著一張臉,心中卻是在感嘆,到死,這個男人的腦海里,浮現的身影,依舊不是那個身穿青花旗袍,發髻高挽,戴著風門無上秘寶的窈窕女子。
嘆了口氣,我起身揭開毯子的一角,干瘦如鷹爪般的手掌竟然仍緊攥著,顯然他最后那點氣力,都用在了這里。
但我仍然輕易就打開了他的手掌,里面,是一枚魂晶。
藏著風氏一族最后之秘的傳承魂晶。
我曾經得到過一枚屬于半步游煞的魂晶,因而對此物并不陌生。
收好風狄最后的囑托,我將他終于放松的手蓋回了毯子里。
下了樓,老溫明顯已經宣布了上一任風氏之主去世的消息,底下一片愁云慘淡。
他們眼巴巴地看著站在上下樓梯中間的轉角臺上的我,我瞥了旁邊的老溫一眼,知道他沒有將剛才發生的事實說出來,這是想要討說法啊。
我索性好人做到底,扶著欄桿,俯視著他們,干咳一聲,對他們說道:“目前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風瑤,讓她繼承家主之位。”
我話音剛落,曾在“何來哉”那場千局中和聞無虞搭檔過的年輕人就出聲道:“還請關先生交出家主信物,等到小姐歸來,我們自然會奉其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