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北的樂聲隱隱約約在若梅舍中飄蕩,安靜的屋內,梅姑娘依舊坐在原處把玩著手上的紅色折扇。
其實若按照真實的情況,她大概早就隱沒了身形,在這偌大的霖區不為任何人所探知。
但既然現在屋中還有客人,她也就不急于一時了。
只見那擺放著白凈瓶子的桌上平白生出一個沿口平整的小碟子,其內一圈圈漾出灼熱的細沙。
那沙子整體橙紅,一動一靜中宛如烈火在猙獰跳躍,閃爍著危險又不甘的光芒。
若是來客肯分心向桌上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他馬上便會錯愕地打上幾個哆嗦。
這躍動的橙紅色細沙不是別個,正是涯伏灘上懲魔鎮惡、代表天地規則的無盡沙海。
那沙海來客曾遠遠地見過一面,它乍看延綿不絕卷著暗沙等著吞噬罪人,再看平整如堅實大地邀請人踏入其中驗罪。
他被這遠觀攪得心神不寧,連拉了數個身位才再度探出頭去。
這次,他看見無盡沙海下圍困著數個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大魔惡鬼。他們有的在細沙中還有掙扎的力氣,還渴望著沙子外的天空;有的已然磨滅了斗志,被面容恐怖的鬼卒一一拖走。
縱你逃亡天涯,終歸伏誅沙海。這是這片涯伏灘名字的來歷。
不過在來客那個時代,更多的人稱呼它為獄火的看門海。當然,那就扯遠了。
此時此刻,這展開浩如煙海、翻滾著濃濃煞氣與殺氣的細沙只能在這小碟子里橫沖直撞。
它不甘地盯著碟外的世界,不斷向梅姑娘吐露著自己的獠牙,激烈地沖擊著屏障想要咬斷她的喉嚨。
它很想回到沙海同類中去,很想回到獄火的懷抱中去。但現在,它只能被困在這小小的圓碟中,為梅姑娘溫上一杯香甜的花茶。
“嗚——”四周傳來不同的壓迫感,瓶中的紅枝兒隱隱發出嗚咽,本就半開的花瓣又是縮小了幾分。
梅姑娘彈了彈碟上杯子的杯壁,壓得細沙幾近于凝固,也驚醒了看癡的來客。
早在小黎進屋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看自己僅能看清的那只手,梅姑娘的手。
當然,比起全程懵懂的小黎,來客所看見的細微妙處自是多了不少。那纖長的玉手生得恰到好處,一撫一弄被袖口白色內襯上的紅色梅花點綴的愈發嫵媚。
來客看得那樣癡迷那樣動情,連自己是何時跪在梅姑娘面前的都沒有注意。
這番被驚醒,他略帶窘迫地微調姿勢,更為柔順地跪軟了身形。
想臣服,想全身心地臣服,想將自己從來到往、從古至今的一切都侍奉于面前的大人。
他被來自心底的欲望烤得如坐針氈,不停懊悔于自己為何到現在才遇見如此良主,以至于在這偌大的虛海渾渾噩噩、又驚又怕地度過了這么多年。
“哼。”見得來客的反應,梅姑娘哼笑一聲,又輕彈了一下杯壁。
與此同時,來客心口猛然震了一下,驚得他瞬間繃緊了身體——
那是明莫曾經教與他的,防止他沉溺幻境再難脫身的驚魂鈴兒。
他膽怯抬頭去看梅姑娘,后者還把玩著那柄紅色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