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無父無母、無家無姓之人甚多,少年自以為是其中最有能耐的那個。
當然,他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自以為是,而是見識過數個神情麻木、瑟縮街角的流浪之客后自心底燃起的不甘。
我和他們不一樣。少年堅信這一點。
證據就是比起那些不知季節與未來的浮萍,他能堅持看過街上的數個牌子,留心路過之客對牌子的念法,最后精挑細選出兩個看起來好看、念起來也好聽的字組成自己的名字。
斷彩。這是少年為自己選擇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還熱愛繪圖,乃至在尋食的途中常常搜羅他人不要的彩渣,回到胡同角落后再裹在破舊毯子里對著墻涂涂抹抹。
其實斷彩倒是不知冬嶺流傳的胡同角落說法,只是看這地方有一塊多拐出來的磚墻,上面還搭著一塊舊棚子,足可以避風棲身,便長時間停留在了此處。
在拐出的破磚墻內部被一層層畫滿后,他又設法撿了塊還算完整的板子來。
那板子是北街臨門第三戶家里扔出來的舊物,其上沾染的色彩用水一擦便能褪去七七八八。
斷彩很喜歡去那戶人家附近,因為那家的小孩子是從小就繪畫、家里又比較富足的。
這代表了,只要斷彩經常去他家逛逛,就能時不時撿到一些還剩下指頭長短的短彩回來。
再然后,他可以按著那節短彩在板上來回描繪,直到指尖因為在冷風中用力過度,麻木到夾不住僅剩的彩渣。
所以斷彩一開始并不喜歡楊陸。
這個人從墻頭上翻下來,兀自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側。
當時的他在磚墻外用力地將彩渣按在木板上,發痛的指尖因為擋風產生的暖意驟然打了個哆嗦。
雖說知道身邊多了個人,但他倔強地不去轉頭看楊陸,又撿起一塊深紫在畫上報復性地勾下了兩大筆。
反正他也見慣了這樣的人,不是來瞧個稀奇就是來發散自己無處安放的同情心的。
只要等他們發現自己并不是可憐兮兮只會嬌啼的小乖鳥,而是一個擁有足夠進攻性的小野貓時,他們自然就會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哼,這畫足夠可怖吧,知道害怕了就趕快離開。
斷彩本身就容易畫就某種詭吊感,這次他又著意將背景拉的瘦長,仔細看來還能在彩色中驚覺兩只若隱若現的慘白眼睛。
為了加重其中的詭異,他又拿起一點暗藍,但顫了許久也沒能下筆。
不對不對不對。斷彩逐漸攥緊了發僵的指尖。
他本是想在這冬日里畫些明艷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卻連畫作的完整性都失去了。
他硬挺著按下幾筆試圖補救,卻發現那畫作越來越亂,徹底變成了一團稀碎。
就在斷彩想要一把雪團扔到木板上時,身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毫無禮貌地從變形鐵盒里撿出一點嫩綠,在畫右細細地涂上了幾筆。
“你覺得在這里加上一筆如何?”手的主人甚至還反問他。
斷彩不滿地轉頭去瞪這個不速之客,卻發現那雙眼睛專注且真誠,在陽光的折射下就好像干凈的冰球一般。
“……”脾氣到嘴邊卻發不出來,他賭氣地換了一截橙色沿著嫩綠斜插過幾筆,滿等著對方知難而退。
不過楊陸思索片刻,又換上一抹水藍自邊角暈染開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啊!斷彩瞬間來了靈感。
他沿著空處迅速畫出大概框架,雙目中也爆發出異樣的神采。
他的右手越揮越快,一向無比寶貝的短彩亦隨手甩棄換上其他,很快涂抹出大片鮮明的色彩。
起初楊陸還為他補足邊角,后面便重新收手看著少年肆意揮灑。
在四周幾近完成后,少年連擦洗都沒顧上,直接用大紅色覆上之前的濃色,又換了幾種暗色細細描繪,終于使得這整幅畫作重歸了和諧。
最后按上指尖的彩渣,他抱著板子滿目喜色,竟是畫出了一直求而不得的和諧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