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小董來盛堂的頭幾年還像是所謂“好報”故事,后續的發展大概就是突然的山體滑坡了。
不過事后想來,這場滑坡也許是有征兆的。
或許是盛堂老友與小董單方面的口角,或許是逼得越來越緊的盛堂新制式,亦或許是臨近半夏時那一縷久雪后的陽光。
在半夏即將來臨之際,他第一次去找侯苪要了錢,全程態度平靜異常,而后出城了足足一個月。
侯苪到現在還記得那是冬嶺換薄裝時的、對盛堂來說一年內最重要的時刻,但自己仍然給了小董不少銀兩,大度地允許他兀自出城。
再回來時,小董變了。
他去醉陽樓要了一桌好菜和十壇好酒——甚至是賒賬要的——而后在自己的房間里喝了整整四天。
還記得那是第五天的中午,他連酒都沒醒就把自己屋里的東西通通扔了出來,嘴里說著什么“狗都不用”。
他譏諷多數遇見的盛堂老友畫的是“一坨狗屎”,嘲弄其中幾人是“皮厚死豬”,然后嘲笑說只有盛新度這種被圈養的傻子才會相信他們口中的“十年磨一劍”和“閉門潛心鉆研”。
這突然的挑釁讓盛堂老友們懵了一下。回過味兒來時他們差點群毆小董,還好被阿琳及時攔下了。
更糟糕的是,若單是一時的酒瘋也就罷了——畢竟大家同在盛堂,誰也不會多計較是不是?
但即使是酒醒后,小董也從原本的沉默寡言變成了現在的尖銳偏激。
他將阿琳送來的新品布料大多隨手丟出窗外,并且直言不諱說那玩意“丑到離奇”。
不僅如此,他的形容詞也驟然花哨起來,比如什么“老太太潑盆洗衣水在墻上都比這個好看”啦;什么“給狗牙上涂色彩啃骨頭,啃完的渣子都比這個藝術”啦。
甚至還有一次,他直接將布料扔到隔壁院子,用青菜引他家鴨子踩著顏色在布料上一番折騰,然后拿著這塊布掛在院墻上嘲諷這群盛堂老友。
不過還好,小董雖說做了這么多胡鬧事,但還算是沒忘了本。
他會留下少數布料修改成型,只是再不聽他人建議,而且不允許他人輕易動他的成稿。
最過分的是,他嘴上分明如此在意自己的成稿,每次畫完的稿子卻是往院里直接一扔,然后繼續在屋里悶頭大睡。
同樣負責設計的盛堂之人對此敢怒不敢言,只得每次在他的版型上稍加調整再套用在其他布料上——
沒辦法,花紋已經出來了,他不設計,總是要有其他人是要設計的。
“就沒見過這么小氣的人,不就是提個建議嗎?”有人不滿道:“他竟然連面都不露。”
“還行,至少吧,不用給他當下人了。”還有人早就不滿自己只能跟著他改改邊角。
“就沒見過這么事兒的人,哪怕布料丑……不那么符合世人審美,既然東西在這了,他憑什么去扔?”
“怎么,你們還用他的版型啊。”說著說著,還有一路過人士出言譏諷:“你們不會不知道,他每次都罵你們拾人牙慧吧?”
這話語讓院子里驟然安靜,大家低頭翻稿子的翻稿子,翻衣服的翻衣服,誰也不出聲了。
干熬了一陣,他們還是各自轉身回房忙自己的,只不過最后拿出的成品怎么看也有小董的影子。
“他不會中邪了吧?”有人就著他的異常偷偷八卦。
“說不定是給鬼迷了眼。”對方大為贊同:“要不這脾氣怎么這么討人厭。”
“討人厭?你是沒見過什么叫真惡心。”老友院的人插嘴到。
“人家那是有才華,脾氣古怪不也正常?”起頭人不以為然。
“就是,常年悶在小屋子里靜心鉆研作畫多浪漫啊,這貨怎么跟人家比?”第二人也開口道。
“啊……?”老友院人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話:“這幾年咱盛堂的新設計不都是小董做的嗎?”
見兩人突然無言,她繼續問到:“平時人家小董不也在屋里安安靜靜,比起那群老友,起碼他可沒隨便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