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將太安宮壓得很矮。
天空飛起細雨,像春蠶吐出的萬千銀絲。
雨滴落在江鎖薄薄的月白里衣上,浸到傷口處,勾出千絲萬縷的痛,如萬蟻啃噬骨髓。
天亮了,卻又似沒亮。
江鎖脫冠去袍,跪在太安宮宮門之前。
她身上的傷是新傷,燒也未退,就跪在雨中,昏昏欲睡。
太后的心腹宮女南枝從側門走出,朝江鎖搖了搖頭。
南枝到底心善,撐著一把青色油紙傘走近江鎖,勸道:“公公且回去吧,太后正跟著西域來的喇嘛誦早經呢,一時半會兒也完不了。”
“我就在門外等著。無妨。”
江鎖抬頭看了一眼油紙傘,啞著嗓子道:“姑娘回去吧。”
她今日以戴罪之身候在殿前,就是跪到死,也只能受著。
一個月以前,她與顧金吾一同出發前往平州,太后的目的就是要在途中處理掉祁溶。
如今顧金吾死了,本來一無所有的祁溶卻忽得禁軍與熾煉軍助力,如虎添翼。
太安宮讓出了一個郡主姬玉遙都沒能將熾煉軍收編,東宮卻借熾煉軍打得內閣倒地不起。
太后已經坐不住了。
江鎖身在局中,若承認自己背叛,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若沒有背叛,那此次戰役,她就是一顆無能的廢棋。
為保東宮,江鎖要與太安宮維持表面的祥和。
她必須跪。
哪怕太后要她死,她也必須死。
昨夜在床上,她已在心中千萬次演練過了今日場景。
顧金吾因何而死?
——自是他叛變太安宮,與祁溶勾結,阻撓改稻為桑。
換死囚一事為何敗露?
——自是顧金吾向禁軍告密,導致熾煉軍在中途攔截。
死人不能開口說話,是最安全的存在。
顧金吾之死為江鎖織了一層保護網,她在這張網上細細密密地編織好所有漏洞。
只要老佛爺肯見她一面,她就有把握指鹿為馬,重獲太后信任。
太安宮的大門開了。
西域喇嘛達多加措領著眾僧人走出來。
達多加措身穿紫紅僧裙,長齊腳面,上身穿一件坎肩,外披一張紫紅披單。
他的鼻梁頗高,眉毛濃密,二十出頭的年紀,一眼看上去,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他站在江鎖面前,雙手合十,彎腰行禮,示意她進去,用不熟練的中原話道:“這位施主,今日早經已念誦完畢,小僧告退。”
江鎖搖搖晃晃扶著腿站了起來,只覺天也在旋,地也在轉。
達多加措維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遠遠望著皇城宮門,低聲道:“禍福無門,唯人所召。業有三報,應有遲速。”
“不急。”
江鎖攏了下衣袖,低頭走進太安宮。
達多加措乃西域烏孫國皇子,早年參悟佛法,便獨自一人云游四海。
他曾在姜府受教,十分認可姜宗曦的學說。
姜府覆滅后,達多加措便沒有再回烏孫國,而是以西域游僧的身份進入皇宮,專為太后講經,與江鎖里應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