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宮特制的水曲柳拼花地板觸感極佳,踩在上面,涼如踏水。
江鎖走得腳底生寒。
待行至殿堂中央,還未見到太后,便伏身拜下,額頭觸在冰涼的水曲柳木板上。
“罪人江鎖叩見老佛爺。平州之行,江鎖罪該萬死。”
珠簾被南枝掀開,太后穿著繡有《十善業道經》的袈裟。
那是江鎖在臨走時送給老佛爺的禮物。
她謊稱是自己用鮮血染絲、徹夜刺繡而成。
其實,繡線是達多加措找了些豬血染成,再找民間手藝高超的秀娘趕制而成。
此時,穿在太后身上,江鎖預感不妙,吞了一下口水。
老佛爺平日雖吃齋念佛,但身為太后,該有的排場,一樣也不會少。
她愛戴翠冠、金鳳釵、東珠耳墜,十指中至少有五指要戴玉扳指。
而此刻,太后身上一件華麗的裝飾也沒有,指上的扳指也摘了個干凈。
略微染白的青絲披在肩上,鬢角如裁。
血紅色的經文裹在身上,有些觸目驚心。
殿外的雨聲漸漸大了起來。
陰風的嗚咽聲叫得人手心淌汗。
“已死的人才該死,小鎖子大難不死,是吉人天相。”
半晌,太后才緩緩開口說話。
江鎖閉著眼,伏在地上,捕捉太后聲音中的情緒。
這句話要反過來理解——該死的人沒死,顧金吾卻死了,是老天不仁。
老佛爺語氣平淡,然而,江鎖能感受到,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夾雜著暴風驟雨,頃刻之間,便要向江鎖襲來。
當然,太后的修養自是極好的。
她從不會因狂怒而失態。
畢竟,她從來只需動動小指頭,惹怒她的人便會被五馬分尸。
江鎖啞聲道:“顧指揮使之死……”
“斯人已逝——”
太后莊重地端坐在鳳椅上,打斷江鎖的話頭:“平州之事,該翻篇了。”
江鎖未敢起身,一動不動伏在地上,水曲柳木板上積下小小一攤冷汗。
平州之事,太后絕不會既往不咎,此刻,竟按下不談,定然有后招在等著江鎖。
平州之事,不能翻篇。
“小鎖子——”
太后放在膝上的手輕輕一抬:“你抬起頭來。”
江鎖慢慢抬頭,面色早已蒼白如紙,兩行清淚縱橫:“自奴婢凈身那日起,早已是殘破之人,生死不由己,卑賤如塵埃。幸得老佛爺如天之德,垂憐至斯,奴婢才得以茍活于世,平州之事乃江鎖無能,奴婢愿以死謝罪,但求老佛爺保重千金之體。”
“平州之事是顧金吾無能,哀家不怪你。”
太后的指尖摩挲著袈裟上血紅色的“慈”字,緩緩道:“可是你們去平州后,宮里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江鎖垂著雙手放在大腿處,恭敬道:“奴婢愚鈍,望老佛爺賜教。”
她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衣白襪,薄得像一片蟬翼,風一吹就要倒下。
“龍舟側翻蓋因龍骨缺失,導致整條龍舟沒有基底,而負責龍骨之人名叫白松林。”
太后的指尖停在了“慈”字中央,頓了會,又道:“他是前燼風軍副將,是你當初力保不殺之人。”
殿外風雨瓢潑,春雷踩著雨點而至,悶聲悶氣地劈下,像萬千冤魂在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