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熱汗和疼痛醒來時,才發現蠟燭才燒了那么一點兒。
時間真是難熬。
嘎吱——
蠶房的門開了。
想來是馬大胡子進來檢查他死沒死。
這個馬大胡子倒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行刑時,小心翼翼地給他剝皮取根,全程都跪著,生怕有什么閃失。
“活著比死更難。”
來者開口說話,聲音沉靜,顯然不是一驚一乍的馬大胡子。
白松林睜開眼,看著來人,有氣無力道:“殿下……來看我了。”
他想動,卻動不了,太痛了,聲音都帶著顫音:“聽說……六根不全的人,不能與父母同埋一個墓園,死后不得進入宗祠,骨肉不得還鄉。不男不女的人,閻王不收的。”
這話他不能在白喜面前說。
如若白喜走在自己前面,他便要親自將白喜的骨灰送進白氏宗祠。
如若白喜走在自己后面……
哦……不對。
白氏宗祠在抄家時,被拆了。
祁溶聲音暗啞:“你仍是白家的好兒郎。”
白松林笑著搖頭:“二弟沒少給你氣受吧?”
祁溶搖頭:“換作是我,我就去把麒麟閣拆了。”
白松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從前策馬沙場,總是逞少年意氣,想著腦袋掉了,也才碗大個疤。戰場殺敵總要沖在前面。現在才知道,這世間,死才是最輕易的事情。這道理,戎灼尚且不明白。”
戎灼在白府長大,上有父兄教養,下有母親相伴,根本不知人間疾苦為何物。
后來白喜進府,戎灼聽他講起幼時要飯的經歷,像是在聽話本一般,津津有味。
“說到殺敵——”
祁溶目光深邃冷凝:“我自入主東宮以來,詳細翻閱了燼風軍的布防圖。五年前燼風軍覆滅,羌笛以戰養戰,攻破了朔北城,直接威脅牧周城,當時熾煉軍身在浙東抗倭,分身乏術。內閣無兵,又將牧周城割讓給羌笛。大祁的北邊正在土崩。”
“燼風軍是大祁立在北方的盾,他沒有倒在羌笛的彎刀之下,卻死在內斗撕咬之中。”
白松林語調緩慢,不帶任何情緒。
時間一長,再痛的疤也會痊愈。
只要不去揭開,便不會再痛。
祁溶說:“我們失去的,我們自己奪回來。”
“殿下,我等著那一天。”
白松林閉上眼,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沉重的力量。
祁溶在蠶房守了三天三夜。
他困了,便在木椅上靠會兒,醒了,就繼續陪白松林說說話。
他專挑白松林愛聽的話題講,分散他的注意力。
前三天是生死一線,這鬼門關,祁溶要與他一起跨。
白松林不能進食飲水,祁溶也跟著滴水未進。
馬大胡子收了太子爺的麒麟珠,如履薄冰地守在蠶房門外,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他現下看白松林,就像看搖錢樹一般稀罕。
*
瞭望閣
是夜。
有星有月,月光灑在庭院。院前合歡花像結了一層白霜。
江鎖在書房習字靜心。
房內,墨香與花香交織。
她受過碎骨之術后,字一直都寫不好。
手腕無力,導致筆畫虛浮。
她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在宣紙上工整寫了個“光”字,便偏著頭,認真欣賞。
路驍霆端正藥走進書房,驚道:“廠公,你怎么下床了?”
“我是發燒,又不是殘疾,為何不能下……先生——”
江鎖看到跟在路驍霆身后的公孫淵,立刻擱了筆,頭也不回地往臥房走。
“你有本事把話說完噻!”
公孫淵聽見江鎖的話,登時燃起怒火,吼道:“我出去上個茅房,你就下床舞幺蛾子,你信不信老子用銀針把你釘到床上!”
江鎖不敢接話,一聲不吭地爬上床,接過路驍霆端來的苦藥,一飲而盡,便蓋上被子,閉眼裝睡。
這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凝滯。
路驍霆忍笑忍得腹痛。
公孫淵背著手,看完江鎖的一整套動作,吹胡子瞪眼地威脅道:“半夜老子要是聽到房間里面有動靜,就煮一木桶苦藥給你喝!”
他看江鎖被嚇唬得差不多,才吹熄了蠟燭出門。
半夜
江鎖滿身熱汗,里衣被浸濕。
她又夢見熟悉的血水,昏沉中,被一陣窸窣聲吵醒。
身旁的墻動了。
墻體從里被打開。
祁溶像一道白色的光,從無盡的黑暗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