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白白歡喜,一語成截。
他本是從朔北雁城逃荒,逃至祁都。
從一出生,便不知道父親是誰。
逃荒時,母親被餓死。
一開始,他是沒有名字的,獨自在祁都城沿街乞討。
后來,在白府門口睡著了。
那時冰天雪地,在即將凍死時,白夫人開門給府上掛紅燈籠,瞧見了他。
下人們七手八腳地將這小孩兒帶回府,往他身上搓冰。
大過年的,可不能讓一個小孩死在夫人面前。
待他醒來,白夫人詫異地問道:“你娘呢?”
他答得平靜:“死了。”
“你爹爹呢?”
“也死了……吧?”
“你不會哭嗎?”
“憋著呢。”
“唉,我可憐的乖乖——”
白夫人緊緊抱住了他。
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溫暖,暖進了心窩子。
白夫人為他取名為“喜”,因為當時她掛的燈籠上就有一個“喜”字。
白戎灼當了二哥,日日追著白喜,要教他舞劍。
再后來,兄弟三人參了軍,就在父親白崇麾下,鎮守朔北雁城。
三人北御羌笛,戰功無數。
憑著一身軍功,白松林升任副將,白戎灼、白喜升任千戶。
一軍之中,千戶屬中低階將士,所以在清洗燼風軍時,朝廷只做了遣散。
太子倒臺時,朝里朝外皆是一片混亂,沒人知道白喜去了何處。
五年前,司禮監多了一個名為崔維順的太監。
他長身玉立,長得俊朗清秀,皮膚白凈,便被安排在皇上身邊伺候。
白松林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想摸一摸弟弟的臉。
可是,他的手太臟,又臟又黑,便停在半空。
崔維順雙手輕輕捧起哥哥的手放在臉頰上,低聲喃喃:“哥哥受苦了。”
“哥不苦。”
白松林的指尖停在崔維順白皙的臉上不敢動,怕弄臟了弟弟的臉:“你我扛著三萬燼風冤魂,既然未死,便不能白活于世。”
“白喜未有一日忘記。”
他的眼淚滴在白松林的手上。
白松林看著弟弟,笑道:“父親生前總說小弟最像白家人,我心軟,戎灼沖動,只有你剛剛好,隱忍不發卻一擊致命。父親最喜歡你。”
“那可不巧。”
崔維順也笑,說:“我最喜歡大哥。”
兄弟二人一起笑。
白松林笑完,收了手,催他離開:“快走吧,馬大胡子在等著。”
崔維順起身:“哥。”
“嗯?”
“完事之后,不要咳嗽。越咳越疼。”
“哥知道了。”
“哥,你保重。”
崔維順打開閣間房門,一直走出蠶房大門,才看到馬大胡子。
馬大胡子兢兢業業地守著門,正埋頭咬金子。
崔維順看到了,又掏出一錠金子:“馬先生受累。”
“喲喲喲,崔公公使不得!”
說是這么說,馬大胡子還是急吼吼接過了金子,揣進了懷中。
*
密不透風的蠶房,充斥著血腥氣。
完事了。
馬大胡子關門離開時,擦著汗道:“想我馬胡子這輩子收過多少人的根吶。哪一個不是哭天搶地、齜牙慘叫?你倒好,一聲也不吭,老子以為你死床上了,怪嚇人的。”
他說完,就走了。
蠶房恢復死寂。
唯一讓人感覺尚且活著的跡象,便是那一縷殘缺的燭火。
光影不知疲倦地搖曳。
白松林伸手迎著光,光就從指縫間透進眼里。
若能一死,該多輕松啊。
空氣又悶又熱。
方才難以忍受的劇痛漸漸平息。
白松林累得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