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肇忠并未率大部隊跟隨,只帶了幾名近衛。
祁溶畢竟是太子,蔣肇忠受明仁帝提拔,深知在太子面前,說話做事都必須在分寸之間。
當祁溶掀帳入內,蔣肇忠已坐著等候多時,釅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從祁都而來,對祁溶的處境十分了然,心下難免有些忐忑,生怕見面之后會尷尬。
等祁溶坐定,恭敬走向祁溶的桌案前方,掀衣而跪:“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他隨行的近衛也跟著行禮。
他是個儒將,接近四十歲的年紀,著一身常服,舉手投足皆有風度。
“平身。”
祁溶抬手指向左邊,笑道:“人在山里,又不是上朝,宮里的繁文縟節自可不必。蔣大人請上座。”
蔣肇忠本坐于祁溶右手旁,裴戰走來,請蔣肇忠移步到祁溶左手下方的坐席。
這不經意的小小動作是祁溶在暗示主客關系。
蔣肇忠隱隱感受到了一種不舒服的壓制感——祁溶并非朝廷口口相傳的那樣溫順孱弱,相反,他的目光里有一種毫不掩飾的鋒芒,讓人不愿對視。
“太后可好?”
祁溶神色如常,看似拉起了家常。
若是在民間,論輩分,該叫她一聲“祖母”。
他故意不提父皇,等蔣肇忠自己說。
蔣肇忠不敢有所怠慢,溫和地笑了笑,回道:“小皇子剛滿周歲,正是鬧騰的時候,太安宮此時熱鬧著呢。”
“三弟剛出生,我便被派到山中剿匪,如今想見一面都難。”
祁溶端坐在木椅上。
那椅子原本是林霸天的虎皮凳,威風凜凜,實在入不了祁溶的眼,裴戰便將它換成了一把簡單的木椅。
蔣肇忠斂了笑,嘆氣道:“小皇子新生便喪母,那一次,章昭儀算是替兒子抵了命。可誰成想人心鬼蜮,在小皇子的生辰宴上又鬧了那么一出,太醫院如今換血換了個底朝天。”
祁溶默默聽著,皺眉道:“小皇子生辰宴與太醫院又有何關系?”
“生辰宴上,小皇子穿了新衣,那乖得呀,圓圓滾滾的,人見人愛。可是小皇子卻一直哭,平日最喜歡的宮娥抱他也哄不住,太后覺得古怪,便自己抱來。”
蔣肇忠抿了一口茶,繼續道:“那新衣有古怪。太后一層又一層脫下來,發現皇襖里竟藏著一根針。”
祁溶正了正身子,雙手仍端放著,問道:“皇襖里藏了針,應問責尚衣局,與太醫院何干?”
“尚衣局可更別提了,事發之后,直接變成了另一個昭獄。”
蔣肇忠擺了擺手,眼前似乎閃現那凄慘的畫面,頓了一會,才又說:“后來又查出,那針是太醫用以針灸的銀針,就又細又長的那種,太后震怒,便將所有太醫打入昭獄,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太醫們哪里受得住錦衣衛的刑罰?不到一天的時間,幾乎都說是自己放的,一時間太后也沒了主意。”
祁溶默不作聲地聽著,思量著:太后的手段他太熟悉,無不令天下人喪膽。誰會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事呢?
“那銀針上涂有劇毒,小皇子的手臂被扎破了皮,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全身烏紫。可太醫們都在昭獄受刑呢,太后只得將太醫們全部召回到太安宮,誰能救下小皇子,誰便能活。為了能活命,太醫院拼了老命也得救啊,后來小皇子是救下來了,太醫院的太醫們一個也沒活下來。”
蔣肇忠說到這里,沉沉嘆息:“太老啦,都是風燭殘年的歲數,經不住嚇啊!”
祁溶安靜聽著,話鋒一轉,問道:“所以,蔣大人此番前來,奉的是太后之命?”
蔣肇忠搖頭,從容道:“倒沒奉誰的命。只是在其位,謀其政,殿下剿匪時收獲一批軍火,祁都的小孩兒都編著歌謠夸殿下英勇威武呢。熾煉軍受朝廷調度,這批軍火自然應收歸軍庫。”
他語氣謙和,說話卻滴水不漏地帶了刀,將祁溶抵得死死的——若祁溶不上交軍火,他蔣肇忠便無法向朝廷交代。
雖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怕的就是這個“不受”,多少擁兵自重的冤案,就是從這個“不受”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