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神貫注地盯著江鎖。
這些時日的相處,曹厚庵對江鎖的脾氣有了些許了解。
江鎖越是這樣漫不經心地笑著,越會攻心。
“那事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江鎖口氣真誠:“河堤是被火藥炸毀的,是我一手策劃。”
曹厚庵沒有說話,腦子快速地分析著江鎖說出的每一個字。
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將這殺頭之罪往自己身上攬,她說這些話,究竟有什么目的?
“而這場事故的執行者,正是喬世庸。”
江鎖道:“當時國庫告急,老佛爺急著賣出絲綢,收回西洋承諾的銀子。可是,平州的稻農卻不肯退耕還桑,還與我的兵發生沖突。你說,我夾在百姓與太后中間,那滋味如何?”
曹厚庵還是沒有說話,只靜靜瞧著她。
江鎖繼續說:“所以,我炸毀了河堤,淹了稻田,用的正是喬世庸買來的火藥。而我錯也錯在了這一步。”
她的目光黯淡了下來,垂眸道:“事成之后,喬世庸以此來威脅我。若我不許他戶部尚書之位,便要將此事上呈內閣。那時,他因廣散家財、賑濟災民,被破格冊封為戶部侍郎,正三品官職,的確能與內閣說得上話。我慌啊,私毀良田是殺頭的大罪,我擔不起這樣的風險。所以,等到機會成熟,我便找了個由頭將他關入獄中。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江鎖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抖了抖大氅,轉過身,準備離開:“今日在感通寺瞧見了喬世庸,便想起了這些陳年舊事。話說得太多,大人見笑。”
說完,甩開手中的積雪,雙手攏于袖中,踏著雪輕輕回房。
曹厚庵既是萬般警惕,但還是聽進了江鎖的話。
真假之間,有一句話使曹厚庵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與喬世庸的關系。
他曾任職戶部侍郎,官至三品,任期雖十分短暫,但他已然具備與內閣對話的渠道,這就意味著感通寺私制軍火一事,極有可能在喬世庸這個環節敗露。
今日喬世庸不顧勸阻,擅自入寺,于曹厚庵而言,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警告——他們現在在趕制軍火,工期臨近,急需銀子,所以他們必須牢牢倚靠他喬世庸。
喬世庸有閃失,便是軍費有閃失,那林文奎與曹厚庵的性命便會有閃失。
那之后呢?
喬世庸已經墊出了巨額軍費。
林文奎曾向他承諾,收貨之后將以國庫的銀兩沖抵喬世庸的開支。
那不過是林文奎在情急之下開出的空頭支票,根本兌不了現。
收不到銀子的喬世庸會惱羞成怒,一紙狀書告到內閣嗎?
想到此處,曹厚庵握緊了發汗的拳頭。
*
夜深雪重,無星無月。
夜空與雪海打成一片,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