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溶守住了丹州。
這是江鎖從木嬋娟那兒聽來的消息。
每夜,都會有域州的達官貴人來感通寺翻木嬋娟的牌子,她的消息也自然暢通。
木嬋娟彈得一手好琴,但這都不是她能成為感通寺頭牌的原因。
很多嫖客來感通寺不過想買春宵一醉,但她只賣藝,不賣身。
她喜詩詞,善音律,一件凡物能被她說成風花雪月,一首曲子能被她彈得如泣如訴。
嫖客們帶著一身欲/火而來,木嬋娟就是有本事讓他們在絲竹之聲中瀉了火,心滿意足地離開。
她的詩詞正是那位心上人所教。
她也為他守身如玉,在勾欄瓦肆間奇跡般的獨善其身。
近日
祁溶在丹州抗倭之事已傳得沸沸揚揚,仿佛誰不高談闊論幾句,誰便不入流。
“丹州——”
江鎖站在古槐樹下抬頭望月,鵝毛大雪遮蔽雙眼。
丹州守備軍有一萬上下,加上禁軍與熾煉軍,祁溶此時手握九萬兵馬。
九萬兵馬,雖聽上去陣容強大,但隱患也正藏在這個地方。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祁溶在東邊的壯大勢必會引起祁都的警覺,如今太后隱而不發,只是在蓄力,一旦時機成熟,必定對祁溶形成圍剿之勢。
缺糧缺錢的困境將會成為祁溶的深淵。
想到此處,江鎖輕輕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柔軟的白狐大氅——她要怎么做才能幫到祁溶?
感通寺的僧房里隱約傳來嬉笑打罵的聲音,還有絲竹之聲,還有污穢的喘息之聲,聽得江鎖皺了皺眉。
“姑娘深夜不睡,還有雅興在雪夜賞月?”
江鎖的背后傳來一道細聲細氣的聲音。
她面帶淺笑,轉過頭來,看到如酥正舉著紅燈籠,站在雪地里。
他身穿厚襖,身形極為瘦削,還沒有古槐樹樹干的一半粗。
江鎖表情極為自然,問道:“小師父是要出門?”
如酥的確要出門,只是沒想到一眼便被江鎖瞧了出來。
他深知江鎖極不好對付,就連林文奎與曹厚庵也在她身上吃過虧,故而面不改色地笑了笑,道:“趁著小僧手上還提著燈籠,先送姑娘回房。”
“那自然好。”
江鎖乖順地走在如酥前面,在朦朧熹微的火光下走入了房間。
“姑娘好生歇息——”
如酥雙手合十看著江鎖,提醒道:“感通寺乃魚龍混雜之地,聰明人該知道,要獨善其身。”
“多謝小師父提點。”
江鎖迎著如酥的目光,關上了房門。
她為自己斟了杯熱茶,端著杯子,緩緩走向桌案,提筆寫起字來。
她知道如酥還站在門口,當下并不急著動作。
只寫了四個字,她便覺得乏了。
江鎖將寫好的紙折成小塊放進懷中,便寬衣上床。
小紙塊滾落在地上。
床底下伸出一只手將它撿了起來。
床下之人正是裴戰。
早在江鎖任職東廠廠公之時,裴戰便與江鎖里應外合,干過不少“壞事”。
此番身陷感通寺,二人也配合得游刃有余。
這也是當時在狼毫山,祁溶選擇讓裴戰裝扮成軍匠跟隨江鎖的原因。
裴戰借著微弱的燭光打開紙條,上面僅有四個字:“跟緊小僧。”
不一會兒,床板上面便響起了江鎖的鼾聲。
紅燭漸漸燃盡,房間重回黑暗。
房外的黑影又等待了須臾,才放心離開。
裴戰匍匐著身體爬向窗邊,迅速一躍而起,翻過破舊的紅墻,悄無聲息地跟在如酥身后。
*
如酥穿過曲折蜿蜒的陋巷,來到一條主街上。
一路上,俯抬即是餓得奄奄一息的乞丐。
他們看到還有人有厚襖穿,便以為是富貴人家,拉著如酥的衣角,央求道:“貴人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如酥也曾在街上要過飯。
這一幕牽動了他的惻隱之心。
他彎腰將身上的碎銀放在乞丐的碗里,便匆匆離開。
他心里清楚,按照如今域州的物價,那幾文錢連一口饅頭也買不著,但他也沒有辦法,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而街上的乞丐卻很多。
有的乞丐見身旁的人行將朽木,便扒走他的衣服蓋在自己身上。
救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