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書房中傳出一聲怒吼。
緊接著便是茶碗摔碎在地的聲音。
隨后便看見媚娘捂住臉,匆匆從房中走出去。
“一個婦道人家,從哪里捕風捉影聽來的消息?!我看平日就是太慣著你,才把你驕縱成這樣!越發失了規矩!生意上的事情豈是你能置喙的!”
陶粲的罵聲從房中接連不斷地傳出來。
府中下人們皆為媚娘捏了一把汗。
陶粲身形胖如彌勒,飽食終日,總掛著笑容,給人以憨厚的錯覺。
他很少發火,但這回是真的動了怒。
他并非是氣媚娘,而是氣“元柳”與“何以堪”,但人家是州府,陶粲無奈,只好將怒火撒在媚娘身上。
近日以來,平州的生意進展得極不順利。
除了茶行、綢緞行生意慘淡之外,平州的鹽山銅礦也時不時有人來查稅。
這些查稅的人皆是平州州府派來,都是陶粲開罪不起的主兒。
雖說喬世庸在世時,本就準備了兩本賬本應對查稅的官員,但如今也架不住上頭天天來人。
起初是鄉一級的稅課司,后來府一級的稅課司、稅庫司、河泊所分別來了人,再后來省一級的鹽課大使也來查。
陶粲甚至都懷疑自己何時捅了個稅課司的窩子。
陶粲雇了不少帳房來應對一批又一批的戶部官員,花費不少銀子,也補了喬世庸此前不少的爛賬。
今日媚娘耳風這么一吹,陶粲倒發現了此事的端倪——定是熊有財一事開罪了域州州府元柳和何以堪,所以他們才聯合平州州府來給自己下了絆子。
陶粲摩挲著手中的核桃。
三個核桃在掌中發出吱嘎吱嘎的怪叫。
*
今年的新年過得格外慘淡。
域州城中既無煙火,也無炮竹。
在這個能凍死人的季節,窮人流下的淚都結成了冰。
江鎖披了白狐大氅走到槐樹下,抬頭看雪,看到了滿眼白色,不見絲毫喜慶。
“又是一年了。”
江鎖默念著:“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不知何時,如酥站在了江鎖身后。
他總是像一只貓,與人若即若離。
即使他步履匆忙,也聽不見腳步聲。
江鎖早已習慣,回頭問道:“陶先生今日可沒我們這么快樂吧?”
“聽府里下人說,出書房時,整個人的面色都是綠的。”
如酥埋頭用腳尖踩著雪玩兒,道:“這筆血賬,要算到元大人與何大人頭上了。”
“游戲才剛剛開始。”
江鎖抖了抖大氅,將雙手攏入袖中,道:“我們好好陪他們玩兒。”
她繞著樹干,慢慢轉了一圈,思索良久,問道:“域州城中糧價多少?”
這個問題如酥很是熟悉。
他在寺中干的是雜活兒,平時常與送菜送肉的伙計來往。
“米么,一兩銀子五斗米。”
如酥想都沒想,便能回答這個問題。
“五斗?”
江鎖在心里換算了一下,笑了:“糧價飆升之前,一兩銀子是五十斗米,這些個商人——”
這哪里是商人?
這不是山匪是什么?
“陶粲之所以能富得流油,正是因為壟斷了域州城中的糧食生意。東部沿海諸城中,就數域州的糧價最高。歷任域州州府,都要吃里面的回扣。林文奎不過是延續了慣例罷了。”
如酥說話間,用腳尖給自己畫了一個圈。
江鎖伸手接住雪花,自言自語:“就從這里入手。”
如酥聽得云里霧里:“這里是哪里?”
“糧價。”
江鎖道:“糧價是域州城的一道傷口,要想在域州有所突破,就要挖開這道傷口,刮骨療傷。”
*
都說瑞雪兆豐年,新年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豐不豐年不知道,但街道上的死尸已經開始堵路了。
街頭的流浪漢們消息靈通,聽說從平州來了位富商。
這位富商實力雄厚,為了能與域州首富陶粲做上生意,不惜開罪域州州府。
更重要的是,這次的域州之行,熊有財是帶著糧來的。
據說,糧車已經停靠在城門外。
“消息傳出去了嗎?”
江鎖坐在桌邊,摩挲著溫熱的茶杯。
如酥道:“滿城鬧得沸沸揚揚——平州富商熊有財達則兼濟天下,將糧價提到了一兩二十斗。如今百姓們都在等著熊有財入城。”
“就算提高至一兩二十斗,熊得文都有得賺,遑論一兩五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