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變得越發沉默寡言,埋著頭走路、做操、放學,吃午飯時一個人躲到樓梯間,日記本被撕了個干凈,面對同學們異樣的目光和繁重的學業壓力,沒有別的辦法,就通過自殘來緩解那份壓抑和痛苦。
但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時常學到凌晨兩三點,模擬考卻一次比一次考得差,原本是穩上985的尖子生,高考成績出來,堪堪報上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學。
上了大學,總算可以離開家了——巧合的是,她的學校和程遇衡的學校就在同一座城市。
然而程遇衡是天上耀眼的星星,她只是地上一顆普通的沙礫。
她普通地學習,普通地兼職,普通地考證,畢業后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普通地活著。
程遇衡隨意路過校友的短視頻也能獲得幾十萬贊,而周斯悅一丟進人群里就瞬間消失不見,就連一起做小組作業的同學也會忘記她的名字。
他們之間,天差地別。
連偶然一次的交匯都是錯誤。
長達十年的獨立生活,周斯悅從不發朋友圈,從不買漂亮衣服,如非公司聚餐從不去外面吃飯,甚至連那頭倒扣西瓜皮的發型也從未變過。
她好似沒有物欲一般活在這世上,也從不對異性和愛情表達出半點好奇。
直到三十歲,她收到母親腎病的診斷書,匆匆辭職回老家照顧母親,結果意外重逢游略。
紀錄片里那個場景頗有些荒誕和好笑,一輪皎潔的月亮,一街老舊的昏黃路燈,一棟富有年代感的縣城人民醫院,醫院內是重病的母親,醫院外是推著小車賣燒烤的游略。
周斯悅就站在中央,左右遙望著她痛苦人生的兩大塑因。
然后為了替醫院內的母親籌措醫藥費,嫁給了醫院外的游略。
他說,我現在是沒什么錢,但手里還有套三居室呢。咱倆結婚,我把房賣了,給你媽治病。
他說,我爸進去了,我媽跟她新丈夫又生了個兒子,這么多年我也經歷不少,以前的事,我給你道歉,你既往不咎,咱倆以后好好過日子。
周斯悅跟他領了證。為了錢。
就像年少時,為了秘密,彎下自己的脊梁骨,在他面前忍辱負重,伏低做小。
她好像從來就是一個這樣沒有自尊的人。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婚后,游略依然沒有尊重她,家務活從不搭手,每天擺完攤回來就是一身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賺的錢也都揣進自己兜里,喝酒抽煙請狐朋狗友吹牛,就是從未給過妻子一分。
偶爾周斯悅勸他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他劈頭就是一頓罵:“你以為老子現在縮在出租屋里過這種日子是因為誰?還不是因為你那個媽!花了那么多錢娶你,沒跟你討債你就偷著樂吧,還有臉管老子的事?媽的,去給老子燒壺熱水,我要泡腳。”
周斯悅就不說話了。
沉默地去廚房燒水,又恢復了往常那種古井無波的模樣。
后來,短暫地過了半年,周斯悅懷孕了。
游略很高興,特意買了個很貴的包送她,說要帶她去參加同學聚會,讓她充充門面,別丟他的臉。
周斯悅很不想去,甚至是第一次表現出了極端明顯的抗拒。
男人冷笑一聲:“你放心吧,程遇衡不來,人家大老板,哪有空回我們這種小縣城啊。再說了,就你這破樣子,你以為人家記得你?明天晚上六點啊,別忘了穿好點,化個妝。”
周斯悅抿著唇不說話,心底卻悄悄松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何。
十幾年過去,要是這時候說她還對少女時代的暗戀對象舊情難忘,未免過于幼稚。
———但當她真的在聚會上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時,她的心還是無可避免地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