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帝京,卓衍肯定要兒子噤聲莫要說話如此無輕無重,可是朔州天高皇帝遠,便是這件事說清楚講明白也是無妨的,還能替兒子開開朝堂世故帝王心術的蒙,于是也不去忌諱繁多,確認門外窗外無人,才壓低聲音說道“新帝的皇位得自先皇而非自己生父,宗廟亦是要附于先帝,他不能一登基就毀謗自己宗廟里要拜的那個父親,還要極盡孝順,這便是帝王的難處與心術。我未曾見過新帝,不知他素來行事與品格,但想必群臣推舉,定然寬仁德量,否則先帝留下的臣子們怎么會給自己添堵找個仇人的孩子呢新帝若是如此,必然也感念當朝重臣們的從龍之功,怎會自己根基未穩就得罪朝野,堪知誰是伊霍”
伊霍便是伊尹和霍光這兩位廢過皇帝的權臣了,卓思衡還是從卓衍口中聽過這倆名字和他們的事跡,如此解釋,便是將其中關鍵貫通于胸,再無半點疑惑了。
卓思衡一面沉浸于求知欲的滿足,一面也頗為遺憾地想,要是他們省的文科狀元穿越來,必定不會像他一樣問出這種毫無政治素養的問題,畢竟人家又學歷史又學政治,案例和理論教育都到位了,理論一結合實際,許是稍一想想便能給出正確答案,說不定還能針砭時弊兩句。
可惜穿越的是自己,如果皇上的詔書是講三棱鏡的折射率和化合物熱重曲線,那他必定當場理解。
果然還是道阻且長,要科舉入仕改變生活以觸及更高的天空感受更廣的世界,還需努力啊
這時,父親忽然喟嘆一聲,緩緩道“況且即便回京我們家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咱們家真的一個親戚都沒了嗎”始終在旁傾聽的慧衡這才說了第一句話,她善體察,立即懂了父親這幅失落神情的背后是怎樣的辛酸。
卓衍撫摸二女兒頭頂柔軟的發絲說道“我們本是宣州漢川卓氏,祖先可考自春秋,歷朝后人皆有官身,雖未必朝朝都如先祖一般史書留名,也比不上那些滿門朱紫的簪纓世家,但卻也是累世書香家學淵源的名望門第。如此大族自有多支,從前這些家鄉他支的叔伯子侄也是與我家常常走動聯絡感情的。”
“爹,我知道了,那必然是家中出事祖父落罪后,親戚都消失了對吧”慈衡之前聽得昏昏欲睡,直到說起家里才打起精神,便聽到這個,她雖然還不到七歲,但個性已露剛強之意,更是在朔州冷眼旁觀見了無數人情冷暖的真相,便立即猜出個中緣由,面露不屑。
若是在從前的家中,女兒這般說話,自己定是要嚴肅提醒莫要如此展露鋒銳與好惡的,可在此時,稚子心明眼亮之語反倒是生活磨礪的財富,卓衍又摟過忿忿的小女兒,輕聲道“你們如今已然漸漸長大,知曉些故去家事也是應當,你長兄沉穩聰慧,二姐冰雪玲瓏,然而慈兒你自幼被我與你娘縱容寵愛,心直口快,當記得家中事在家說說便是,外出切記莫要多言。”
卓慈衡似懂非懂點點頭。
見女兒懂事,卓衍便繼續說了下去“其實不止如此,為免牽連,卓家已將我們這一脈從族譜中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