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詫異于范希亮的辦事效率,心中溫暖,但還是不想讓表弟破費決心婉言拒絕,誰知這次從來說話慢悠悠的范希亮卻率先截斷了他的話“我知道表哥要說什么,不必擔憂,這個去處其實也沒那么好,自然也花不了多少錢,不過用了些米糧,但如今帝京腳店客店愈發貴了,又至年關,好多民宅也不留外人住宿,我在城外給表哥找的這個落腳地其實是個寺廟,那里我當年隨母親上香時有去過幾次,幽靜宜人,住來讀書最是安靜不過,更何況他們只收些米糧當做供奉,我真沒花多少銀錢,只怕表哥還嫌棄郊外路遠,走動不方便。”
能有個安靜的地方看書備考,吃睡無需發愁,這已經是不能更好的安排了,千萬感激之念匯集在心,鼻腔里也有股酸澀淚意,卓思衡也知此時再怎道謝都輕飄飄的,多年深厚情誼,唯有此后共作手足方可報還一二,想必這也是表弟心中真正所求,換作是他替弟妹奔波,也必然不為什么感謝報答,而是真心實意想要家人和睦安寧,共度幸福的時光。
但他還是鄭重先謝一次,再撿了些路上見聞說給范希亮聽,對方果真先聽答謝就怕得不行,直擺手說一家人就別再說這個了,而講到后面,表弟眼睛都是亮亮的,不停拉著他追問。
卓思衡覺得這個表弟比悉衡更像小孩子些,自己出門后,只有慈衡最愛打聽外面趣事,悉衡總是一言不發,如果自己說,那他便安靜地聽,如果自己忙別的去,他也就一個人讀書,從不發問也不好奇,往往顯得比自己還像個成熟的大人。
談及自己和解試第二還有撞船偶遇雪中品茶,范希亮也是大覺此人有趣,聽卓思衡說那人似乎也是家資頗豐,心道帝京中的世家子弟表哥肯定一個不認識的,便問是這寧興府第二姓甚名誰。
卓思衡還未開口,一個人溜進了他們吃飯談話的雅間。
那人是范希亮的親隨,之前在寧興府時便跟在身邊,他眉眼帶著急切和擔憂的神情,也不顧卓思衡還在,三步并做兩步沖到范希亮身邊催促道“少爺,方才我看又有人往咱們府里報信去了趕緊回家吧,回去晚了老爺又要罰您。”
范希亮原本因興致勃勃而紅潤的臉龐頓時沒了血色,慌張起身滿懷歉意道“表哥家里有事,我得趕緊回去了”
他家庭生活比較復雜緊張,卓思衡是知道的,但這樣怎么看都不是單純有事,卓思衡略微沉吟,拉著他重新坐下“有什么事不若和我先說說看”
“卓家表少爺您就讓我們家少爺回去吧”親隨快人快語急切求道,“上回咱們少爺到寧興府找您去的事兒,被隨他一道考試的幾個府里嘴碎跟班告訴了老爺,少爺沒敢說是找表親,只說是考完北上逛逛,結果挨了一頓訓和家法,在祠堂里跪了三天這回跑出來若是再晚回去,指不定被那些混賬怎么編排給老爺聽。”
聽完這番話卓思衡再看范希亮的表情,便知全是真的。這樣卓思衡更不能眼見范希亮的處境不管,他讓表弟先別著急,又問幾句平常他們父子相處的細節與府里情況,心下立時有了主意,將自己的想法和對策細細講來,范希亮本是坐臥不安,但聽了他的話卻漸漸平靜,只是仍有猶豫“這這能行么”
卓思衡的笑容總能讓人倍感鎮定,此時他也是這般從容笑道“姨夫若真像表弟平時說得這般,那一定有用,我爹在時常被找去給鄉里鄉親的家中瑣事評理,但凡父子之間,我想無論宦官還是農家,這一套總是相通的,你盡管一試,我不敢保證以后怎么樣,可這次你必然不會受責罰。切記我的話,回去一定要照說不誤。明天我們一道去禮部報道,咱們在客店見。”
從來沒有人給范希亮處過主意如何在家中自處,也沒人這樣關心他怎樣同父親相處又是不是挨罰,他也根本沒傾訴過家中的苦悶之事,告別卓思衡后回府的路上,范希亮心中又有不安也有滿足哪怕今天挨了罰,但得了愿意替他著想的手足,即便如此也是值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