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解元唐祺飛先挑起頭說了本次恩科的開端立太子之事,卓思衡因為家中變故,對太子這倆字極為敏感,但凡提及立刻閉嘴安靜,絕不多說一句。可是這幫士子哪個真正親眼見過當年腥風血雨,幾人謹慎閉口不言,但也有些人毫不避忌,似乎也是想試探旁人意見,并非真的口無遮攔。
只是有人真的仿佛春風得意之中,沒有了警惕,大肆談論起來。
卓思衡只靜靜聽他們的話,知道了太子今年才十三歲,他沒有親弟弟妹妹,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據說很是知事曉禮,年初皇上有疾,他日夜侍奉不曾怠慢,這才感動天顏封了太子。
“我本來聽說,皇上最屬意聰慧驕人的二皇子”
“聰慧比不過仁孝,此乃古之綱常。況且皇上素來對太子學業最為上心,這是朝野盡知的事情。”
“沒錯,據說此次科舉不單單是為國取士,也是在為太子東宮儲才備幕,若是高中大概便能跳過苦差,一步登天也未嘗可知。”
那也未必。卓思衡想。
“那也未必。”
忽然有人將他心里的話說出來,卓思衡也是一愣,和其余人的目光一道看了過去。說話之人正是青州解元唐祺飛,此人出身宛陽唐氏,叔伯又在朝中皆為肱骨,方才自我介紹時便是一股驕傲神氣,如今插話進自己挑頭的話題也是揚起聲調。
見眾人都安靜投來目光,唐祺飛反倒自斟自飲一杯,再抬眼時,目光卻落在卓思衡身上“東宮的差事哪是那么好當戾太子的案子你們家中若有人層在朝為官,想必也都有知曉,入了東宮的福禍也未可知。”唐祺飛揚起下顎笑了笑,“不信你們去問卓解元,他祖父可曾是戾太子的東宮詹事,卓家乃是宣州漢川名門,可他卻是寧興府的解元,為太子當差的個中滋味咱們當中便也只有他知曉了。”
此時匯聚到卓思衡身上的目光可謂百般多樣,有人錯愕有人茫然,有人仿佛早就知道并不意外只是安靜旁觀,還有人仿佛早就等待這一刻似的幸災樂禍。
卓思衡捫心自問,他活了兩輩子的二十歲上下,這些時長加在一起他都算脾氣很好的人,不和人爭執,少與人斗氣,大部分情緒他都能自我消化而非郁積,決不受他人意志影響轉移自己的心境。
但此時此刻,他非常、非常地生氣。
即便如此,卓思衡仍舊是一副清和平允氣定神閑的神情,說話時眉毛都不動一下“我不過剛得了舉人的身份,也沒做過一官半職,太子的面都沒見過,實在不知東宮情形。”
雖說生氣,但卓思衡依然冷靜,不愿涉入他們討論的問題。他心中古怪,這種事姓唐的為什么拿到這種地方來講他家人都在朝中,會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還是他根本不是沖著太子,而是沖著自己來的
果然唐祺飛聽到他這樣說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沒處使力,依舊不依不饒道“難道你父親沒有同你講過你祖父因戾太子獲罪的舊事么”
此時在座不只有世家官宦出身,也有些許寒門子弟,他們只清楚舊案,但未必了解始末,已都是云山霧罩卻不敢做聲多說,然而他們連交頭接耳的機會都沒有,只見剛才還君子溫潤的卓思衡豁然站起,俊逸面容已換做嚴霜蕭肅,朝著唐祺飛冷聲斥責道“唐兄,你我有幸共同赴宴,將來若有殊榮,還是同榜之誼,為何你如今要以莫須有的罪名陷我先父于不義”
連唐祺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場鎮住,旁人更是噤聲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