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有變四個字顯然深深觸及到了皇帝利益的核心,自持冷靜如帝王,也微有變色,泠然道“怎么難道有什么流言不成”他再看卓思衡一副苦思冥想斟酌字辭的模樣,又放緩語氣道,“你只管直言所視,勿多后顧。”
詞是早就想好了,不過卓思衡為了烘托氛圍人為制造了些許凝滯罷了。其實他心中清楚,皇帝如何不知這“帝京有變”是何意那必然是民眾見禁軍浩蕩入城,便猜測死了天子要改換年號,說不定之后還有兵戈相向,所以回家躲藏避禍。
說一件皇帝心中已然明了的答案,替他確認,是一件容易也不容易的事,還好卓思衡在這方面業務上有著豐富的經驗,一番話能讓他說得誅心又委婉“百姓所顧,自然是性命生計,禁軍殿前司只在皇城,偶有出面,也是伴駕出宮,屆時常有百姓夾道叩拜陛下,也無需奔逃。可兵馬司禁軍素來只在京畿要鎮,何曾入京數千禁軍浩浩蕩蕩,百姓見到,只當是宮變生亂,故而紛紛躲藏規避,謠言也自此甚囂塵上,實非百姓之過。陛下,若是臣在家中,只聽外面喧囂禁軍肅行,第一個念頭也是趕緊穿戴入宮或去到中書省待命,更何況百姓呢”
但見皇帝面色陰沉卻一言不發,卓思衡又開始往自己這盤大菜里加些兇猛的香辛料“陛下明鑒,當是時,仍有京府軍在京中護寧科舉之際安相,臣面見蘇府尹,他尚不得知禁軍緣何入京,還當是故而正準備調動京府軍護駕,若是如此,兩軍哪怕產生半點誤會沖撞,我朝兩大精銳都要受挫,國家養兵千日,好兒郎的血豈不白流還好蘇大人足夠審慎冷靜,觀之大局,并未輕舉妄動,后知這些禁軍是調入京中為封查弊案一事,便也放下心來。終究是有驚無險。但百姓眼下尚且不知如何,臣斗膽請陛下龍體康泰之際,可主祭冬郊,一為祈求來年豐茂安泰,二為讓百姓仰拜天顏,以求安心。”
他在言語當中把亂象和隱患全部歸結為越王讓禁軍入京一事,雖半字未言及越王,可字字都恨不得告訴皇帝,都是你這個破兒子干得好事。這是實情,但也有夸大嫌疑。不過卓思衡自己當然不會譴責自己,他甚至還想毫不謙虛地抓來太子旁聽一下自己所展現的語言藝術,好好聽,好好學。
不過此時,看著皇帝已然沉冷如冰的面容,知道自己的話起了致命作用的卓思衡只能暗暗在心中喊了句請講掌聲送給自己,然后繼續保持溫文的沉默,等待皇帝發起下一個話題。
但最后,皇帝只是說頭又有些痛了,讓卓思衡叫來太醫,早些回去,又叮囑弊案一事他會督促,且先將貢院繼續封鎖,而涉事大臣也且在大理寺先軟禁,待水落石出后再做定奪。
省試考生都帶了三天的干糧,不知眼下是不是在餓肚子,卓思衡想到這里就又五內俱焚起來,但他也知道皇帝不會將此事拖得太遲,遲則多怨,在他入宮之前已然聽說大理寺查到了些眉目,可尚未有定論,還需再審。
只過一天,卓思衡便又被傳召入宮,這次來宣的公公私下里同卓思衡說,是大理寺姚大人面圣密奏之后,圣上才傳了九位大人天章殿覲見,想來是一直懸心的事終于有了結果。
果不其然,天章殿內,皇帝命大理寺卿姚佑將最后結果告知幾位親近臣僚
經大理寺調查,省試開考當日,一醉酒之人稱自己是白琮白大學士遠房堂侄,拿酒錢同酒肆之內其余人一道設賭壓題,需知但凡科舉省試,酒肆茶棧常設賭盤供人押樂,有些是押狀元歸屬,也有壓題出自何處,此人宣稱自己已然知曉題目,若有人愿意請他吃酒,他便告知。偏巧酒肆當中正有一人為濟北王世子的家仆,聽罷將此事告官,于是才有了弊案始末。而大理寺將那日酒肆之內所有人包括這位自稱是白琮白大學士親屬之人統統提審幾輪后,確鑿此事并非弊案,酒醉胡言之人只是白府一位體面管事之侄,整日游手好閑,他自白大學士得賜主考后便總拿自己的身份蒙混吃喝,也騙到一些考生及家眷,以為能在他處得到些消息,可不過都是酒醉胡言。那日他也是慣常行事,卻被人舉告至官府,引出弊案嫌疑,連累當日全體考生與貢院內官吏。
而大理寺在查驗過所有考生與官吏后確鑿結論為,并未有弊案發生,此人也不知任何考題相關,一切皆是誤會。
姚佑說完很想深吸一口氣,他感覺到了殿內的壓抑,即便老成持重如沈相,面容也是灰敗陰霾。
畢竟,白琮白大學士是真的造此牽連殞命,何其無辜。
姚佑自己查完也覺心悸,如今也算述職完畢,無需提心吊膽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帝示下,皇帝環顧四周,將手上大理寺呈上的結案文書重重甩在地上,怒道“只一混賬,便攪得省試輟亂帝京浮慌將此人著刑部議罪,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