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這個不是為你傷心。當年我與佟大人同朝為官,看他替兩個兒子安排前途,真是覺得處處著想萬無疏漏,一個去到臨近帝京的縣上外放,若是得力,好名聲傳回京中傳得快,若是稍有差池,他離得近也可以幫襯指點另一個去到遠州州府里去,跟隨大人學得治世處事之道,天高皇帝遠雖然艱苦,可能施展歷練無有掣肘,對年輕官吏也絕非壞事你覺得這兩個安排如何”
“父親為愛子安排,自然是不能更周全的。”卓思衡說道。
“你說得沒錯,可是佟大人如此周全的安排輸了什么呢他輸給了天啊”曾玄度仰頭嘆道,“就像你方才為我盡心竭力的安排,若是我過不去這個冬日一命嗚呼,那些個安排又有什么用呢”
“老師若是不喜歡,學生不胡亂安排了就是,您別這樣說。”卓思衡眼下實在怕聽這個。
“我不是想扎你心窩要你難受才這樣說,是希望你能明白,人做事自當為應為應盡之責盡心竭力,然而若時不待我,千萬不能朝著牛角尖去鉆,要懂得順勢而為。”
卓思衡斂衽長揖而拜道“學生多謝老師教誨。”
曾玄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走到馬車邊,自車尾卷簾內取出個裝裱好的卷軸來遞給卓思衡道“老師家里就是些有年頭的書還值當些,都送給阿慧了,她愛讀書,又當人家師范的,學而時習乃是不廢之理,自己的學問立得住,才好教人信服。我沒什么能送你的,這卷倪寬傳贊在我書房墻上也掛了十年了,我書寫他的緣由是因你而起,今日也算緣起緣歸自有來處,你要勤加自勉。”
這番言語令卓思衡心頭愴然,他回憶著當年在老師書房里,聽老師背誦自己科舉時策的文章,二人引為師生自此交誼至今,種種溫情與風波歷歷在目,眼眶發熱之際,淚滴已不自主滑落。他雙手捧著曾玄度親書的倪寬傳贊卷軸,唯有點頭,卻哽咽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個當朝正四品大員,吏部能做主的侍郎,睥睨文武的天官,你說你你在這里哭得這個樣子,真是有辱斯文威儀讓人看見或是傳出去簡直不像話,往后朝堂上還做不做人,要不要臉面了”曾玄度嘴上是數落,但心中卻是痛惜不已,忙道,“你老師我是回鄉頤養天年,瓦房院子都是三進三開的,又不是去遭罪,你哭個什么勁沈相那樣想走卻必須留的才是活受罪挨日子,你老師能有今日的釋懷便是造化,偏你弄得像給老師提前哭墳一樣,沒得晦氣”
這樣說卓思衡心中確實好受不少,努力守住心中的不舍和憂慮,努力吸了吸鼻子,哽咽著點點頭。
曾玄度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在長輩慈愛上實在欠缺,天意弄人,他卓思衡又何嘗不是個無辜受害之人故而即便是心里有數的事,卓思衡也愿意私下請教自己,不似一般年輕人,總覺得老人的話叨擾甚厭,都是因為年幼失怙的緣故想到此處,他如何舍得,也是眼中漸起渾濁,最終只是側頭忍住,待心緒平息后才輕聲道“好了,別為注定之事過于憂懷,你心思細膩,總想這些也不好,年紀輕輕,事情要多朝前看”
卓思衡含淚點頭,苦澀道“老師到了家鄉,記得給學生來信報個平安,也好讓學生放心”
曾玄度點點頭,去上馬車,卓思衡趕忙在一邊攙扶,車上仆從也搭手出來,待到老師安置在車上,他卻不肯放下簾子,朝車下站立的卓思衡說道“太子是個好孩子,只是你倆不能心軟到一處去,你要幫他拿主意做決斷,這樣才是輔政之臣的補足之道。”
“是,學生明白。”卓思衡懇切道。
“還有,勿要事事縱容太子,我知你對太子寄予厚望又常存慈兄心懷,但不能事事如此,政事不能以情而驅,前思后想要謹慎,萬不能意氣用事。”
“好,學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