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不談這個。”卓思衡邊說邊將手中的提籃放在桌上,竟從里面取出兩道小菜與溫酒壺來,“這是慧衡和顧師范托我帶來的,兩個人把我家廚房都要炒得燒著了才做出來,估計不會好下咽,但也是一番心意,你嘗嘗看。酒是我帶的。”
聽到卓思衡提及兩位昔日同僚,羅元珠面露慚色,側過頭去強忍淚水道“是我辜負了她們。”
卓思衡平和道“慧衡還好,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斷,只是不愿影響我所思所想,于是始終閉口不言。顧師范的剛烈秉正性情你再清楚不過,她將你視作女學的叛臣與恥辱,并認為你該訴諸國法論罪當誅,不過她也還是親自做了這道菜,顧師范真是性情中人法是法,情是情,從法論事,因情起思,我也要學她如此涇渭分明做人才是。”
羅元珠憮然沉默,靜靜看著兩位同僚準備的菜食,哽咽不知如何言語。
“坐吧。”卓思衡坐下后示意,“私自帶話給大理寺重犯要同罪論處,她們什么都沒有說,想說的大概都在菜中。當然,我來是公務,也有話想同你說。”
聽罷,羅元珠低著頭在卓思衡對面坐下。
“來這里之前我去見了趙王殿下和丹山公主。”
卓思衡輕描淡寫一句話,使得羅元珠惶惑不安抬起頭來。
“趙王殿下狀若瘋患,每日在自己宮中或是大笑或是大哭,圣上問過太醫,太醫也束手無策,不過很奇怪,只要圣上去他就能安靜一些,也可以說上幾句話。圣上時不時就去坐一坐陪陪他。”卓思衡為羅元珠斟好酒,“丹山公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如今養在太后身邊有青山長公主作伴,可仍是徹夜哭泣,喊著要母親和小姨。不過她也喜歡圣上來看她,見到圣上還是會笑的。這可能就是手足之情吧。”
羅元珠的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
“你也是這樣想的,才為你的姐姐羅貴妃助紂為虐,是么”
自他到來,羅元珠不為自己申辯也不剖白心跡,只以沉默供認不諱等待罪狀最終的審判,如今聽到這句話,她似是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輕聲道“雖是幫兇卻禍同主者,我是無忠無信之輩,圣上仁厚善待趙王與丹山公主,我復無所求,愿認罪伏誅。”
“羅女史深熟史資、心存萬卷,我知你猶愛晉書,可你是否知曉我最愛哪段青史典籍”
卓思衡的問題與羅元珠所求的終結沒有半點關系,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答道“我聽慧衡說過,卓相喜愛戰國策,少年時便手不釋卷,個中掌故更是信手拈來倒誦如流。”
“是的,春秋戰國多有奇士,我年少時見識膚淺,專愛看這些熱鬧有興味的書。可是后來隨著見聞增長,我仍是最愛此書。因為書中士人與尊上者謀不論忠,卻論義,可謂士為知己者死一句盡述紙頁間的豪情。”
羅元珠這時明白卓思衡為何要有此一問,她慚聲道“我虧欠的人實在太多”
“先帝于你我皆有知遇之恩,說句誅心的話,即便換個皇帝我相信自己仍能狀元及第,可是若不是與先帝道合志同,我未必可成今日之卓相。因此即便我曾深為今上所不公于先帝,暗中襄助今上也有謀于先帝的時候,卻從不愿令先帝惝恍。”卓思衡率先將自己盞中酒一飲而盡,又道,“羅女史,我與你姐姐并無任何交情,見面也不過一兩次,實在無法探知深宮中的謀劃,如果你早就知曉她的安排并加入其中,我與你卻是在公務上偶有往來,慧衡也是你的同僚,想來我們兄妹不至于如此愚魯,也該有所察覺,但我們沒有。我大膽問你一句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對不對”
聞聽此言,羅元珠再無法止住眼淚,沉默垂淚。
她性格素來要強,從未在人前如此孱弱,可這個時候,她已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半晌后用很輕的聲音說出了真相“我不能早發覺此事端倪,便已是幫兇了。”
“不是你給大長公主殿下服藥入眠的,是么”
羅元珠流著淚微微點頭“是姐姐安排的人暗中在大長公主的飲食中摻入了藥粉我發覺時已經晚了那時我才明白為何她執意要我跟隨大長公主殿下去嫘祖廟,一切已然事發,我奪來解藥便有了猶豫,我知道姐姐的謀劃可能會因為我而功虧一簣,但若是我此時不從,我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卓相,我和慧衡一樣,自幼失怙,我是姐姐帶大的孩子,大義滅親從來不可能是我們這樣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