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卓相可不可以允許我留在典獄了此殘生”
此言一出卓思衡也略有驚詫之意“我以為你會想去到個安靜的京郊寺廟去避世,這樣編書和整理典籍也算清凈。”
羅元珠黯然一笑道“那樣日子豈不太舒服了我是罪人,罪人就該有罪人的樣子。”
卓思衡明白她的用意,一時竟悲傷得不能言語。
“卓相是怕我占著典獄的位置么”羅元珠似是寬慰他一般輕快道,“我倒不覺得典獄會差我這一間牢室。有你輔佐今上布政治世,天下何愁不能四海升平民安豐樂而你坐鎮百官之首,吏治必然海晏河清,這座典獄想來永遠不必擔憂有一天會人滿為患。”
卓思衡凝視自己這位昔日同僚,心中似江海翻涌,只覺造化弄人命運又不依不饒,他們二人雖都懷有鴻鵠之志,各存所向,然而終究要在此一別,不得同路而行。他回憶起羅元珠愛讀晉書,腦海中回想起第一次外放臨別前她也送了自己一本。
史書內常在各人各傳中收錄有其人所作名篇,晉書內一首劉琨所寫的重贈盧諶卓思衡每每讀來都感慨萬千。
然而紙上之字終不敵今日現實之境遇,羅元珠的困頓,恰似此詩當中“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一句。
似是感知到卓思衡的沉默是緣何,羅元珠此時倒已十分坦然,她笑道“卓相,你是朝中唯一將我視為同僚之人,你亦是我所敬重和感激之人,我所為之事也實在對不起你將我與群臣等同的這份尊重。你無須因惻隱和悲憫為我感傷,我有今日全然是咎由自取。又怎配得上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辀。這樣的華美慨嘆之句”
羅元珠所言亦是重贈盧諶的詩句,卓思衡黯然回神,頷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后你多多保重。”
“天命使我至今日,今日往后,那便一切都依天命。”
言畢,羅元珠向卓思衡斂衽長拜。
自羅元珠的牢房離開,卓思衡跟隨典獄司事官與他手中的提燈沿著長長的甬道而行,他心中百感交集,腳步和心情一般沉重,在他恍惚之際,卻突然聽到一聲嘶啞猶如來自深淵般的呼喚。
“卓思衡”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司事官也察覺到異樣,急忙提燈回步,朝卓思衡站下的牢門猛踢一腳怒道“閉嘴你也配叫卓相的名諱”
看著狐假虎威的司事官,已是形容枯槁的鄭鏡堂反倒生出一絲睥睨,漠然道“我叫他的名字也不止這一次了。”
司事官生怕惹到新相不悅,取下腰間的鞭子便要抽上去,誰知卻被卓思衡冷聲制止“不必,我同他說兩句話,你留下燈先出去,我一會兒跟上。”
司事官不敢抗命,將提燈暫掛到墻壁的鐵鉤上,行禮離開。
“卓相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如今也配稱相了。”
鄭鏡堂于牢柵內正襟危坐,仿佛此地是在衙門官堂而非囹圄牢獄。
“你如果要恭喜那就盡快,你自己也坐過這個位置,知道多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