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煦說得小心翼翼,卓思衡卻笑道“陛下,您又不是景宗的親孫,不必這樣忌諱的。”
劉煦一愣,旋即也自嘲笑了,嘆氣道“朕這樣子還真是小家子氣。”
“陛下是任君善主,且自幼承教于太后,訓勉教范都是一等一的,自然在背后講已故長者的壞話要有些顧忌,是臣草率了。”卓思衡安撫道,“其實陛下的猜測并非全然沒有可能,景宗會為奪嫡做到哪一步人盡皆知,這樣的事對他來說也并非什么艱難抉擇。陛下是希望公主可以先在邊關將士面前有所展露,以公主之聰穎爽利,必然可先聲奪人。”
劉煦感慨道“是這個道理,雖說或許沒有大用處,但朕也想試試。”
卓思衡稍加思索,笑道“也是可以,延和軍治關與雄峙關眾將甚少面圣,能得仰天顏也是陛下該做的安撫邊鎮之舉措,公主雖是勞頓,可一路未有抱怨辛苦,只是一處待久了常念無趣,她還沒去過北地,也好見識見識,增長見聞也好、熟識邊務也罷,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有了卓思衡的話,劉煦便安心下來,讓人去籌備巡視邊關的事務。
因官道至邊關,御駕沿途十分順暢,十日不到便自麟州抵達延和軍治關,十萬余將士列陣相迎,劉煦親自牽領瑤光公主,命其宣讀恩賞的詔書,優待軍屯的將士家屬,予以賦稅的減免,并承諾會將官道與次官道修建到北地的每個縣治。遮天蔽日般的人海發出山呼萬歲的震響,以及還有公主千歲的祝愿。
只是這一折騰,瑤光公主道旅疲憊,再一個月后才抵達帝京時小小的人也瘦了一圈,看著可憐兮兮的,令太后心痛不已,一貫疼愛兒子的她也忍不住薄責劉煦有些魯莽,可看兒子的模樣也是旅途疲憊,也只好不再說些什么,立即安排人去抱著瑤光公主去自己寢殿里休息。
“先讓她去見一見皇后問安,該有的禮節還是要的。”劉煦忽然說道。
太后看著兒子,一時默然,最后也只點了點頭。
瑤光公主已是極為疲倦,聽說要去見母后,一時有些茫然“皇祖母,我想睡覺”
她軟聲的可憐求告沒能起到效果,劉煦耐心解釋道“你作為尊貴的公主出遠門回來,孝禮不可廢,宮中的禮規更要遵守,這樣今后你說得話別人才會信以為重,換句話說就是你自己今后會制定規則,但這個規則你必須先遵守,才有說服力。”
劉煦也不知道公主是否真的懂了,還只是為應付自己努力點頭,但他仍然很欣慰看著女兒在侍女的陪伴下,克制住休憩的渴望,朝太后的寢宮外走去。
望著女孩亦步亦趨的背影,太后對劉煦鄭重道“皇帝,你真的已經作此打算了么”
劉煦的目光和母親去到一個方向,直至女兒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轉過頭,以同樣鄭重的語氣回道“母后,兒子至少想試試看,兒子資質平庸,縱然有能臣英賢輔佐,竭盡所能的辛勞勤勉,大抵最后在青史留名也不過是個守成之君。可是,若是辦成這件事,兒子或成為獨一無二的人君,千百年后也會有人記得兒子的名字,兒子以為,這才不負您與父皇的教導。”
回到帝京的第二日,劉煦照常臨朝,雖然可在他面容上看出旅途的疲憊,但他聽政問政仍然極為認真,使群臣心生敬意。
散朝后,他又帶著卓思衡與盧甘二人去查看用作學宮的合適殿宇,此事在麟州時已由卓思衡著人快馬發回中書省,命如今的工部尚書盧甘先行篩選并簡單羅列適合的殿宇,再估算出不同選擇修繕與重新布置的費用呈交。
二人拿著都已備好的資料陪同皇帝沿著前朝的大宮往后走,在這之前的大型宮室殿宇都在各司其職,這些大多是太祖在位是修建,但在內宮與外朝之間的地帶,卻有好些空置宮宇,盧甘很容易便從中挑出了五個適合的選擇。
“太宗雄才大略,但后人常云太宗愛奢喜華,尤其是奇偉華麗之建筑園林,與與殊色各異之美人。”劉煦對說祖宗壞話這件事顯然仍有很大的心理負擔,但由于此時不止有卓思衡在場,他又不得不表現出些痛陳利弊的樣子來,“朕倒是二者都全無興致,內帑故而一直充足,此次修繕是為安置朕的女兒與劉家晚輩的讀書求學,銀錢就從內帑來出,國庫的資才且要用到合適的地方去。對了,盧愛卿,上次卓大人說你已繪制了一幅馴水工圖,要在邰江上游設一堰湖溢洪導流,好緩解每年此河凌汛給各地百姓造成的災害,只是疏水為國事的重中之重,所費銀錢甚巨,征發徭役數額也不可小覷,不能輕易為之。朕想你今年空閑下來便去實地看看,如有可行,這幾年各地豐足慶馀之財便拿來做這件利國利民之事吧。”
盧甘聽罷忙領旨謝恩,一路上嘴都笑得合不上,卓思衡和他早就在設計這件事,起初盧甘覺得這樣大的工程或許根本得不到首肯,牽扯實在太多,卓思衡卻要他先別想是否可能,且私下將事情推進,到一定程度自然會有回音,不管是不是他所期待的,但至少能有所盼所求,也并非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