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祭祀大人都覺得磋磨身心,更何況七歲孩童
劉煦每每暗中查看一旁的女兒,見其身著玄色禮服被頭飾壓得人都要垮塌的細小身體搖搖欲墜,心中的痛惜比自己的疲累更為痛苦,他只能用卓思衡告知的話說服自己
這只是個開始,公主今后要承擔的重任遠比今日更加沉重。
劉煦深吸一口氣,繼續完成他必須完成的禮儀。
“桐始華,電始見,蟄蟲啟,萍始生,玄鳥至于人間,而鳴鳩拂其羽”
祭表由皇帝主祭而誦,是為祖先聞聽,再轉由次禮祭向祭臺之下眾人朗聲重復,是為世人知曉。
稚嫩的童聲自上而下,清越且自然,沒有半點磕絆,使人驚異于此言出自七歲公主之口。
隔著十二條垂下冕旒,劉煦望著女兒專注的樣子,心中只覺世上哪有什么離經叛道和蔑倫悖理,他是皇帝,他想給女兒什么就給他什么,旁人只需要服從,無需要詢問緣由。
這是他的權力。
七日祭禮結束后,因太過勞累且北地倒春寒的兇猛,劉煦和劉玉耀父女倆都感染了風寒,不過好在因從前麟州大祭便常有此等情況,行鑾帶足了太醫,五日后,父女二人便基本痊愈。御駕理應這個時候回京,然而劉煦卻提出要帶瑤光公主再北上多走幾日,去到延和軍治監與雄峙關御駕巡邊。
卓思衡雖然了解皇帝的用意,可還是擔憂二人身體,然而不等他開勸,劉煦這次提前準備好了說辭“卓大人可還記得戾太子巡邊之事么”
卓思衡一愣,萬沒想到劉煦竟會提及此事,他自父親和從前朱五叔口中都聽過許多次,其中的警示意味如今對他和劉煦以及瑤光公主不言自明。
“孝宗在位的第二十一年,攜太子劉縝與其余諸子前來麟州行宮,主持大祭,劉縝以太子之尊為次禮祭,這本是一次尋常祭祀,可誰也不知竟對今后影響甚巨,回到京中沒有多久,劉縝太子之位便被廢除,世人為避其稱,以戾太子呼之。”
卓思衡對這段歷史不敢說如數家珍,但幾乎是可以將年份月份與事件毫無錯漏的答對。
劉煦聽過后黯然點頭道“朕與卓大人一樣,分外關注此段歷史曾幾何時朕也以為會重蹈戾太子覆轍不過總算吉人自有天相,有卓大人從旁輔弼,今日朕之江山也算高枕無憂了不說這個,朕是想說,其實實錄記載戾太子在祭禮表現得宜并無不妥,后續孝宗為他定下的十二條大罪中的不敬祖祭可能也只是刻意找了個大的名頭蓋上罷了。真正讓他徹底失去父親信任的,朕想應該是在祭祀之后前往延和軍治監的巡邊所至。”
“臣在朔州時,鄉里有位年長長輩,臣喚其為五叔。臣所在之鄉為延和軍治監的軍屯鄉,多是營中親眷,故而臣聽過些延和軍中往事。”卓思衡緩緩說道,“五叔曾說當年戾太子至延和軍治監巡邊時他也在場,其表現全無儲君之氣,瑟縮畏懼,軍治監上至邊關大將下至士卒均深感不屑,用五叔的話說,便是擔心要是有一天真打起仗來,要聽此人坐鎮指揮送命,實在是萬般不情愿的。”
“是的,實錄雖無記載,但母后向我講過外祖曾于此次伴駕,巡邊時,戾太子確有不狀之舉,可他是因禮祭后生病,卻馬不停蹄雖孝宗前往延和軍治監,一路顛簸病情加重,實在難以支撐才導致疲弱無狀,后來是由當時的景宗代行軍中與邊關將領的宴飲等事,這也是景宗同各地邊將來往甚密的緣故之一吧但外祖也是外臣,所知寥寥,母后隔開一輩,亦是沒有來由得知此等秘辛。”
劉煦說完神色閃爍,他如今在人前已不會有這樣的神態,可在卓思衡面前足夠自如放松,并非有所隱瞞,而是不知該不該說。
卓思衡了解劉煦,只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好說的猜測么”
“朕懷疑,或許是景宗暗中暗中有所為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