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是北燕王子非要與我比賽捶丸,不小心失手,傷到了他。”
趙嫣回想了一番,不解道,“可是我的回答,有何不妥。”
太后緩緩搖首,銀絲雪髻上素釵搖晃“就是因為你回答得太好了,孩子。你打小夠機靈,有膽量,是和親的極佳胚子,要送去敵國的公主,當然不能太愚笨。”
趙嫣怔然“可那時我才九歲。”
“北烏人成婚較早,女子通常十二三歲就嫁人,何況當時只是議親。那個北烏王子品性惡劣,尤愛豢養未長成的豆蔻少女,你若與他定了姻親,教養三四年再嫁去北烏,豈有活路”
趙嫣想起當年北烏王子上下打量她時那黏膩的眼神,心中沒有來一陣惡寒。
太后長嘆一聲,拐杖隨著步伐篤篤叩在宮道的青磚上,“四丫頭耳有殘疾,性格綿軟,不適合出入虎狼之地。老三早早就出了家,一開始就不在你父皇的選擇之內,只剩下個老二,被人一攛掇,還以為和親是什么至高無上的榮耀,一門心思要名垂青史,勸都勸不住。她那時才十七歲,花一般嬌嫩的年紀,卻被北烏王子嫌棄年紀太大,不情不愿地帶去北烏,不到半年就含辱而死”
趙嫣站在原地,任由寒風裹挾著回憶撲面而來。
“跪下”
記憶中的母后很年輕,冷艷而嚴厲。
“我沒有錯。”
“還不知悔改”
魏皇后看著小女兒稚嫩卻倔強的目光,唇瓣抖了抖,終是狠心道,“你兄長為你求情,舊疾復發,幾欲喪命你膽大妄為,命帶不詳,沒有半點公主的溫婉氣度,若不逐出宮,遲早給大玄惹出禍端”
九歲的小姑娘跪在結冰的石階上,任寒氣侵骨,淚眼婆娑,也不肯低頭認錯。
她那時太委屈,太氣憤,全然沒有留意到母后厲聲斥責時,微顫的呼吸。
“這些事,母后從未與我說過。”
趙嫣思緒復雜道。
魏皇后避開了視線,聲音輕硬“陳年舊事,何須再提。”
她一生要強,不是個愛吐露心聲的性子,若不是太后堅持要挑破,這些話她一輩子也不會說。
她沒有那么壞,卻也的確不是個公平、稱職的好母親。后宮之事紛雜,兒子又體弱多病,分走了她太多精力,以至于面對女兒時總是精疲力竭、疾言厲色。
趙嫣也明白過來,站在她面前的尊貴女子雖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卻也只是一個有著些許毛病,愿在危機關頭愿意舍命護住兒女的、普通的母親。
或許趙嫣應該親昵向前擁住母后,一笑泯恩仇。
她動了動手指,可是做不到。
她理解母后的矛盾與艱辛,可她還是做不到。
或許母后對她亦是同樣的心態。她們都錯過了舐犢情深、母慈子孝的最好時機,縱使兩顆心相互體諒靠近,她們的身體卻始終保持敬重的距離。
風中帶著冰雪的氣息,趙嫣忍著膝蓋的痛,后退一步緩緩跪地。
“兒臣無以為報,今當叩首,拜謝母后、皇祖母之恩。”
說罷,雙掌交疊置于額前,朝魏皇后和太后娘娘各叩一首。
大玄朝最尊貴的兩個女人,竟在這個纖柔的少女身上,看到了類似于“風骨”的東西。
北宮蓬萊殿臨水,距離鶴歸閣只有不到兩刻鐘的腳程。
不知不覺日頭西斜,遠處浮冰殘雪,寒木林立,掩映著鶴歸閣翼然的檐角。
所有人都在身邊,唯獨聞人藺不見身影。趙嫣突然很想、很想見他,這種悸動已然超越了死里逃生的喜悅。
她的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回首看了眼。
太后將她心不在焉的情緒收歸眼底,忽而喟嘆道“當年哀家也曾伴先帝登含光門賞燈,與民同樂,這一晃都幾十年過去了。許久沒看過京城的燈會,還真有點想念。”
趙嫣回神,問道“皇祖母想登門去看燈會嗎”
老人家的手松弛而溫暖,輕輕拍了拍趙嫣的手背,意味深長道“哀家老了,走不動,你替哀家出宮看看,買一盞先帝最愛的琉璃燈回來。”
趙嫣訝然,下意識看了魏皇后一眼。
魏皇后紅唇微動,最終只神色復雜地叮囑道“找幾個靠得住的人陪你去,別太聲張,早些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