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他者,是他一生輔佐的天子;救他者,卻是他不屑為伍的女子。
李恪行眼中隱隱有濕意,半晌,只踉蹌搖首道“老夫以后該如何面對,那些堅信了一輩子的圣人道理啊。”
明光殿建于行宮城樓之上,原是方便御臨此處的天子登高望遠,觀山河萬里之用,易守難攻。
久攻不下的亂黨耐性耗盡,搬來重木砸門。
咚、咚,沉重的聲響宛若催命符,震得拼死堵門的親衛也隨之一顫一顫,厚重的門閂傳來不堪重負的吱呀斷裂聲。
魏皇后受傷了了,扶戟的臂上鮮血汩汩,已是撐到極限。
殿中,皇帝滿身狼狽,雙目通紅,聽著一聲重過一聲的撞擊。這群賊人偽裝成流民,再突然發難奪去畿縣關隘,使得同黨余孽暢行無阻,僅半日就圍困了玉泉宮。
他情不自禁想,若是不曾撤回鎮守洛州的兵馬,賊人便不會流竄至此,威脅京畿
不,聞人藺已然不受掌控了,他帶回來的真的是亂黨頭目的首級嗎
還是說,隨便斬了個無名小卒來充數
皇帝抑制不住地用懷疑來壓下心中的悔意,呼吸渾濁,握住胸口不住咳喘起來。馮公公一瘸一拐地奉了一杯涼茶上來,卻被皇帝失手打翻。
他老了,所有人都恨不能從他身上撕下來一塊肉。
外門搖搖欲墜,皇帝握緊拳頭,起身沉聲道“今日若門破,則男子死戰,女子殉國。朕身邊沒有懦夫,絕不可受亂賊所辱”
此言一出,退守殿中的兩百多宮人、親衛皆是寂然,或凜然赴死,或無聲恐懼。
“為何要死”
魏皇后面色蒼白,冷然喝道,“所有人都拿起武器,提刀來戰,誰也不許自裁束手待斃才是懦夫,哪怕同歸于盡,也好過引頸受戮”
有魏皇后這番話,方才凄惶絕望的宮人侍衛們又亮起一點生機,皆是握緊了手中卷了刃的刀,亦或是木棍、桌椅,自發聚集在殿前,準備最后的死戰。
皇帝目光復雜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有贊賞,也有沉思。
轉機就發生在此時,撞擊聲忽而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敵軍的騷亂與哀嚎。
不多時,堵門的禁軍統領高見大步來報,面露喜色道“陛下,援軍來了”
皇帝立即道了聲“好”,急促向前問“救駕之人是哪位卿家待朕回宮,必重賞之”
“好像是晉平侯世子和壽康長公主府的護衛,還有東宮衛和”
高見低頭,飛快道,“和長風公主殿下。”
裴颯、孤星及霜見入殿,皆是血染戰袍,抱拳行禮道“卑職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諸卿有功,何罪之有。”
皇帝親自扶起他們,朝他們身后看了眼,“你們的主子呢”
裴颯知道皇帝問的是誰,謹慎答道“馳援計劃是長風公主親自制定,若無她的帶領,臣等根本無法突破敵軍防線。但殿下說她是戴罪之人,不敢面圣。”
這不過是一番謙辭罷了,皇帝心知肚明,半晌道“帶朕去見她。”
龍池殿,湯池的水已被幾具尸首染成了淡紅色。
更衣內室里的衣櫥分列兩旁,通往密道的門洞顯露眼前,趙嫣讓周及扶著李恪行先行進去。
不多時,東宮衛來報“殿下,有幾名亂黨逃走了。”
趙嫣撿了幾支帶血的箭填充箭囊,吩咐道“去追,一路謹慎些。還有,若有逃跑的宮人侍從,一并捉回,不可傷其性命。”
她必須要確認清楚,父皇身邊的那個細作叛徒是誰。
剛安排妥當,便見裴颯等人領著帝后等殘存的宮侍蹣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