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出聲,雙眼變得赤紅,只盯著他看。
一片火星飛起,姜邑被那火星灼得眼睛發疼,他在那一瞬間想要流淚,可灼熱的光下,卻是少年先掉下眼淚,那雙淺色的眸子像一片飛雪,在火光里完全融化掉,成了水,窗外那么亮,少年的眼里卻只有了無盡頭的黑暗。
姜邑聽到他說“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想親你。”
窗外寒風呼嘯而過,姜邑盯著他的眼睛,忽地想起自己的年少。
那時候他只是想破除家族世代留下的詛咒,他不喜歡修仙,但如果能撕開那句“天命如此”,他可以讓自己喜歡。
最苦的是入宗門第一年的那段時間,他在雪里練功,三天三夜不吃飯,直到練出師父口中的真氣。
第三天的凌晨,他看到一片雪擦著睫毛飄走,那時候神志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蝴蝶,本能地追了過去。
最后掉入結了冰的河里。
那天他終生難忘,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為此無限悲傷,后來被藥灌醒,姜邑看到師父和師兄弟們關切的眼神,突然一下就哭了起來。
師父問“真的要堅持嗎你沒有靈根,未來只會更苦,苦盡一生,也未必能跨進仙門一步。”
他抽泣著說著顛三倒四的話“我只是想讓所有人怕我,家族世代烙著奸人的印記,他們永遠不會敬我,不會夸我,我只想他們怕我,我只是想要那樣可是蝴蝶很漂亮,我就去抓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是想親你。”
滿屋飄著金黃的火光,姜邑聽著少年執拗的話,他分明能感受到窗外的冷意,可還是覺得溫暖,他好像就在那一刻抓到了幼年的蝴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傳言里的愛,但清楚自己絕對沒有擁有過那樣的東西。
夢里風雪席卷,他抱住了眼前偏執的少年,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瞬間變成了一座無限大的山,他不再追逐,他高高立在那里,有蝴蝶只為他而來。
他因此真心地暢快起來。
他沒像年幼時那樣流淚,他迎接著少年帶著痛意、猶如撕咬的親吻,很快,在這個久違的、暖和的夢里泯滅成無數火光中的一粒。
醒來時,崖底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巨獸撐著四肢站起,像是一座活動的山,泰然自若地高高立著,他仰望著東方的光,最后慢慢移下視線,看向那用雪堆砌出的小小宅院。
他歪著頭去看,認真地看,又認真地想,好像想了起來,又好像沒有,鼻子在那宅院前嗅了嗅,天邊雪花飛舞,窮奇的眼瞳慢慢亮起來。
姜邑從那時轉身開始疾奔,他朝著記憶里的恨天境奔去,他的翅膀在風里越來越大,周身的煞氣在日光里反射出紫色的光來,他在那一天覺得自己心中有了無限力量,不再只是恨和怨,昔日的仙力在一夕間回到身體,他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靈魂介入人和神之間,身體卻是怪物、是野獸,可他不在乎了,他胸中包含著萬千情緒,他所想不再是復仇,而是更新換代,重新開始。
不好的東西就要更換,如此才會有新一輪的生。
最后那一刻,他飛身躍入恨天境,年幼時散不去的哭泣變成了巨大的咆哮,震天動地。
捅破天道的那一瞬間,神力齊齊灌入他的軀體,他在那一刻發覺自己的人身必死無疑。
他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另一個被主世界天命控制的天道。
那天山火很大,他好像重新回到那個夢里,他變成了一粒火星,用最后的力氣朝著世界的縫隙飛去,他主宰他自己。
那時候,夢境的一切早已在記憶里模糊,他記不清夢里的少年,可肉身死去之際,聽到那句話,還是難過,像是被捂住了鼻息,再也不能呼吸。
“我追了那么久,追了那么久你打碎了我的心魔,一出來就欺負我,還不等等我。”
他當時恍惚地想,我欺負了這人,這人還不怕我,真奇怪。
那天隔著萬丈星火,他仿佛又看到了幼年看錯的雪蝴蝶,蝴蝶沒在年幼時光里消失,只是邁入火光,變成了少年的影子。
久遠的夢被遺忘,夢里的少年仍是固執地一次次走向他,那一刻,蝴蝶忽然震動翅膀。
此后生生世世,都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