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們見過黃土黑泥夯實的大道,見過青磚鋪就的石道,見過竹木架起的木道,甚至見過貴戚府內用銅錢鋪就的防雨甬道,卻從未見過用水泥來鋪路的。
眼前的大道干凈清爽,完全沒有尋常土道上飛揚的煙塵。
昨日大雪初晴,他們一路行來,馬蹄和車輪沾滿了雪泥,此刻進入城內,便在水泥路上留下了斑駁的泥蹄和兩道輪印。
恰好路口那家鋪子的小廝看見了,立刻拎了半桶尚未完全化開的雪水過來,開始沖刷他們留下的泥印。
駕車的左鶴童不禁有些羞赧地抓緊了韁繩,他們跟著鶴圣人行走北地,向來都有高人一等的感覺,眼下卻莫名覺得矮了一截。
兩人趕著馬車,跟在井生后面沿著城墻底下的繞城道緩步慢行,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發現不但城墻明顯比別處高了許多,城內的坊墻、所有的店鋪房屋也都比其他城池高,放眼望去,最矮的也是二層樓,最高的居然有五六層,鱗次櫛比,滿目繁華。
更讓人吃驚的是,許多店鋪房屋的窗戶上都奢侈的鑲嵌著大塊琉璃。那琉璃晶瑩剔透寶光四溢,是絕對的上品,在別處恐怕會被示若珍寶,眼下卻大剌剌的鑲在了窗框上。
井生帶他們去的是東邊墨家的宅院,這邊其實只修建好了一半,好在院墻高大,根本看不到那些還未完工的部分。
到了院門口,墨家管事迎了出來,鶴圣人也終于下了馬車。
他看起來大約三十來歲,眉目清俊,溫文儒雅,頭戴白玉鶴羽冠,穿著件青灰色的道袍,再配上手里的麈尾,鶴骨松姿,飄然若仙,乍看上去,倒是跟莫寒禮有幾分相似。
左鶴童幫他披上件純白色的鶴氅,隨后又從車內捧出把長劍,右鶴童則背了個小包袱,又抱上個懷爐,兩人依次在他身邊站定。
“圣人里邊請。”墨家管事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個禮,將三人引進門。
一行人沿著回廊兜兜轉轉,最后來到東邊的一座跨院。這里的窗戶上鑲嵌的琉璃更加漂亮通透,站在院內便能看清內堂大半的模樣。
屋內燃著暖爐,熱氣襲人,已經準備了一桌酒席。
管事請他們慢用,便默默退了出去。
屋子正中掛著副大字,兩側是滿墻通天立地的架子,擺著各種木器擺件,從模型到人偶,琳瑯滿目。
鶴圣人打量了眼墻上那幅寫著百引的大字,待鶴童幫他除去外氅,淡定落座。
半個時辰之后,幾人用完餐食。
“城主回來了,圣人這邊請。”管事過來,殷勤地將他們帶到了隔壁院落的內堂。
這次的房間與剛才那間極為相似,同樣是兩側木架的格局,堂上掛著千機兩個大字,筆法遒勁有力,顯然與之前的那幅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屋內也同樣擺著桌酒席,只是樂聲悠揚,堂下多了四個樂伎,一人撫琴,一人彈琵琶,一人拍板,一人擊鈸。
主位上坐著個身材瘦削的青年,他的樣貌看起來極為年輕,兩眉俊朗如峰,黑眸璀璨含星,再配上身上那身淺青色的長袍,整個人溫和淡雅,清俊如竹。
見他們走到門口,青年淡淡一笑,仿若春日暖陽,望過來時眼角眉梢都帶著暖人的笑意。
鶴圣人心內暗自有些驚訝,這人眼神清澈,氣質溫潤,不但完全沒有城主的架子,身上更沒有征戰沙場染上的那種血腥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指揮若定,輕松擊退方曜月數次的人。
“這位就是我們渝關城的顧城主。”管事介紹道。
“剛才多有怠慢,還望圣人海涵。”顧念起身相迎,將鶴圣人迎接入座。
經過那幾個樂伎身邊時,鶴圣人才赫然發現那竟然不是真人,而是四個栩栩如生的傀儡偶人正在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