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騎著馬,她難得沒帶面具,五官變得更加堅韌成熟了些,她的腳上皮膚還有大片的燒傷,但都在軍靴里,沒人看得見。
和臉上的膚色不同,她的雙手曬成了小麥色,拉住馬繩的手指修長有力,因為習慣了騎馬,哪怕是在烈馬背上,孟九的身形也立的筆直。
若是現在這幅模樣再回孟村,估計沒人能認出她。
她終于也變得和那些常年征戰沙場的男子一般,像是一把劍,隨時可以出鞘,也隨時可以掠過窮山惡水,斬向她的敵人。
777騎著另一匹溫順的馬出現在她遠處的樹下,“小九”
他高興的喊,“仗打完啦”
孟九抬頭,看見777熟悉的面容,半晌,她笑了笑,回答,“還沒,但是,該走了。”
777駕馬過來,“走了”
孟九說“我已經知道了。”
777臉上的笑意消失,不再絮絮叨叨的說話,兩人并排走著,穿過山林,走過河流,踏入山谷。
她已經知道自己死了,也看到了那條“牽引”著自己的線,另一頭在瘋狂之書里,在蘇仲的手上。
是蘇仲給了她新的“生命”。
也是777陪著她演了一場戲,告訴她她還沒死,一切都還有希望,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孟九說,“謝謝你們。”
777抬頭看著刺眼的陽光,“不是說了嗎,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一家人用不著說謝,你會對你的兄長,說謝謝嗎”
孟九停了下來。
馬兒低著頭,開始吃草。
這里不是雒水,沒有秦趙軍隊,沒有尸體和戰火,空氣里也沒有尸體腐爛的味道,沒有濃郁的血腥味。
長平尸橫遍野,流血成河川,方圓百里,遍地都是尸坑。
無頭的尸體一具具被扔下去,被掩埋,被黃土吞噬。
但這里的山坡上,卻開著小小的花。
孟九認不出花的名字,但她記得這里曾經也是焦土,前面那個小土坡面前,立著一塊木牌,那是她曾經絕望的地方,如今卻滿是青草野花,生機盎然,彷佛這里的殺戮從未發生過。
頭頂有鳥兒嘰喳著飛過,不是食腐肉的烏鴉,是羽毛漂亮,眼神清澈的小鳥,它們落入了林中,卻依然能聽見它們的叫聲。
距離那一戰,才過去不到一年。
或許數十年,幾百年,上千年之后,丹水河谷也會變得和這里一樣。
有人在那里居住,有人在那里農耕,有生命在那里繁衍,生命在這里輪回,沒人知道腳下的黃土里,掩埋了多少具無頭尸骨。
777問“你來看他”
孟七搖頭,她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到那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土包前。
“我來和大兄辭別。”
黃沙滿天,他被征兵上了戰場,從此兩人再沒有見過面。
火燒山谷,她親眼看見殘酷的死亡,而他被掩埋進腳下的黃土里,與其他戰死的人長眠在一起。
她一步步走過山川,跨過雒水,翻過長城。
如今,戰爭終于要結束,她也要去別的地方了。
我來辭別。
兄長,
你放心,我過的很好。
戰爭要結束了,無論是秦人,韓人,還是趙人,很快就不會再分彼此,天下一統,不會有人突然被征召上戰場,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妻兒,好友。
不會有四處流浪的難民變成劫匪,向我們舉起屠刀。
不會有人為了活下去,同類相食。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這樣殘酷的一切還會上演,但這個世界一定不缺一種人一種竭盡一切,拼盡全力,也要終結戰爭,保護和平的人。
我已經長大了。
你不用擔心我會害怕,孤單,或者痛苦。
不用擔心我夜里會因為雷聲嚇得睡不著覺,不用擔心我自己照顧不好自己,天冷了不懂得加衣。
孟七跪下,撫摸木牌,777站在她的身后,默不作聲,但她不用回頭,也會知道,他站在她的背后。
若沒有那樣的人,我便去做那樣的人。
若沒有人終結戰爭,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