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柴房里成堆的干柴,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鋤頭簸箕這些農具之類,還有后院一頭沒能牽走的豬。
這些東西,李婆婆都送給了趙力,權當做是送她進城的路費。同在一個村子里,兩家本也沾親帶故,他將這頭豬養肥,年末宰殺了,也會送一半進城里去。
趙力眼下一片烏黑,精神頭不太好。他前兩日送李婆婆和虞姑娘進城,在趙梔家借住了一晚,因她家大女兒哭鬧一宿,并未休息好。
第二日又行了一天路回柳丫莊,本以為到家后就能睡個好覺,結果躺床上后,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那位不似凡間人的虞姑娘,越發睡不著。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打了個呵欠,繼續忙進忙出地整理,忽然聽見西廂房的房門聲響,他轉頭看去,便見一個陌生男人從房間里走出來。
對方十分年輕,還是少年人的模樣,一身深青色的衣袍。在陽光下,衣裳的緞子看上去光滑細膩,上面印染著復雜的暗紋,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尋常的人家。
他長得亦是俊俏不已,比趙力在縣城中見過的任何一個公子哥都要好看,只是臉色蒼白,唇卻血紅,比起人來更像是山林里剛吃完人的妖魅精怪。
趙力被他掃過來的陰惻惻的眼神,嚇得頭皮發麻,后背上登時起了一層冷汗。
“你、你”趙力哆哆嗦嗦地捏緊了手里的鋤頭,眼中都是驚恐。
相較起來,他的體魄分明看上去更加強壯,手臂上有著常年勞作鍛煉起來的結實肌肉,但此時,面對眼前這個似妖似鬼的少年人,即便對方什么都還沒做,他就被嚇得兩股戰戰。
薛沉景并沒有刻意恐嚇他,只抬手指了下身后的房間,“你見過她么睡過這間屋子的人。”
趙力立即想起了前兩日的情景,也是在這個太陽初升的時刻,少女穿著和山間的晨霧一樣的月白色羅裙,膚如梨花,發如鴉羽,雙眼被晨光映照得透徹,身上沒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飾品,卻像是天仙一樣闖進他眼里。
眼前的少年和她當時站在同一個地方,同樣地抬眼看著他。
趙力忽而意識到,不管是前日天仙一樣的姑娘,還是眼前妖鬼一樣的公子,他們才是同一路人。和他這個山村里的莊稼漢有著天和地的差別。
薛沉景久未等到回答,心中不耐起來,銳利的視線望進他眼里。
趙力頓時從記憶中的畫面里抽離出來,畏懼地往后退一步,磕磕絆絆地回答道“她、她去了縣城,前天、前天去的,她說要在鎮上看一看秋月祭,秋月祭有三天,應該還在城里。”
薛沉景問道“哪個方向”
趙力抬手顫巍巍地指了一個方向。
薛沉景隨著他手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并沒有立即動身,他轉回目光,重新審視著趙力,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了然說道“你很喜歡她”
趙力瞪大眼睛,黝黑的面皮一瞬間通紅,“不不,我怎么敢”
薛沉景輕笑一聲,眼神冰冷,拉長的瞳孔如同尖錐一樣鑿進趙力的眼睛里,輕而易舉就從他的意識里翻找到自己想要的記憶。
穿著月白羅裙的少女在薄薄晨霧中籠著一層圣潔的光。
原來從別人的視角里看她,是這個樣子。
薛沉景一點一點地品味著趙力腦海里的記憶,從晨霧當中的初見,到那聲禮貌而溫和的“大郎”,再至道別時,微笑揮手說的那聲“保重”。
最后,她的身影消失在斑斕的燈火中。
在趙力眼中,她過于美麗和耀眼了點,僅此一面便讓他念念不忘,兩夜都輾轉難眠,卻又不敢有任何妄念。
饒是如此,薛沉景還是心中不快,虛空中裹著蛇鱗的尖銳擬足已經抵在了趙力眉心,他又想起虞意最后的那一句“保重”。
他動作頓了一頓,看一眼趙力眼下的青烏,勾手撤回擬足,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命令道“為了你以后能睡個好覺,我看你還是忘了她比較好。”
普通人的意志力薄弱得就和窗戶紙差不多,趙力瞳孔擴散開,他記憶中那一道站在西廂房門前的身影,就如晨霧一樣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