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那么一天,毫無預感毫無預兆,整個世界的天空就此灰暗下來。就像某件無比珍貴的事物,在他毫無預感的一瞬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海外研修回來后的第二天,他暈倒在站臺,接著被推進急救室,好歹撿回一條命。兩個月的時間里輾轉多家醫院,最后終于確診。
這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病癥,從醫生和家人閃爍的言辭中,幸村理解了這種病尚屬于人類醫學攻克范圍之外。
發病癥狀與“格林巴氏綜合癥”類似先是失去空間感以及從觸覺開始的五感,接著四肢肌肉從肢端開始漸漸無法收縮,一般來說這個時候,他就已經暈厥過去了。
如果情況危急沒能得到及時救治,心肌會有一定幾率麻痹,屆時心臟將停止跳動。
因此從確診那天起,他再也沒能離開醫院。
沒法去學校沒法上街也沒法回家,只能與一堆形容枯槁的病人關在一起。
一開始,幸村怎么也不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在光怪陸離的睡夢中,他沒有暈倒在站臺,他的疾病診斷書只是周圍所有人聯合起來對他做出的惡劣玩笑當午夜在死寂的病房醒來,他又不得不面對噩夢一般的現實。
然后他接受了現實,拜托妹妹買來相關的醫學書籍,在網絡上搜索所有能想到的關鍵詞。
病因,未知;發病機制,未知;
治療手段,有;能否治愈未知。
這感覺就像死神趴在后背,一邊向他脖頸噴吐出冰冷的吐息,一邊告訴他不要放棄希望啊。
光輝的未來沒有了,曾經呼吸一般理所當然的一切也沒有了。他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陰翳,無論看什么都是鉛灰色的。
前來探望他的老師、親戚、同校學生,眼中寫滿了同情和惋惜。希望他好起來的善意是真,潛意識的、禍未及此身的安心感也是真。
最近每當聽到“一定能治好”、“不要放棄希望”之類的話,他都會打心底里煩躁起來。他會想這種毫無根據的鼓氣話到底有什么意義
等冷靜下來,又不禁為越來越刻薄的自己感到心驚,自厭、羞慚接踵而來。
好可怕。
生病真的好可怕。
破壞他的身體,將他禁錮在醫院里。蒙上他的雙眼,讓他看不見未來。甚至連他的內心也一并腐蝕。
突然意識到,他眼中的世界將永遠不再只有光明。
他作出平時那副溫和平靜的模樣一一回應,不肯示弱的內心卻早已疲憊到了極點。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這個地方可以熱鬧一點。
很多人來了又走。那扇病室門就是兩個世界的交界,外側世界陽光燦漫,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人,獨自面對冰冷無光的內側世界。
幸村在鏡中看著那張短短時間變得全然陌生的面孔,突然回想起了引發出一系列事件的那張照片,以及照片中明野的面容。
倉惶、無措、孤寂、悲涼
原來如此。她也是他曾經感到好奇的、內側世界的住民啊。
其實無論照片還是在現實中面對面,她都深深地吸引著他。現在看來,就連這份懵懂的情感也要隨著風雨飄搖的將來一并消散了。
眼看著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曾經萬分期待的這一天,現在希望永遠不要到來的好。
如果她也用那種看病人的目光看他,他內心某處一定會遭到永遠不可逆轉的破壞。
可是不赴約不行。他向她約好了,無論發生什么都會到。
去見她,告訴她我們以后都沒法再見面了,然后真的再也不去見她了吧。他絕不要以這副虛弱無力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
按理來說他現在不能出院,最好連病房都不要離開,以便醫生觀察。直接請求讓他出去幾個小時是不會得到允許的。
他找來同病區最喜歡粘著他的幾個孩子,用堆在病房里的糕點作為報酬,請他們在清晨交接班的時候吸引值守護士的注意。然后換上外出常服,像是任何一個前來探病的病人親屬一般,再自然不過地走出醫院。
室外寒風凜冽,鉛灰的云層厚厚堆疊在天空上,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刺人的冷風似乎一直吹進了骨頭里,在這嚴寒中,幸村有種他隨時隨地都會如同冬眠的動物一般睡過去的錯覺。
街道被裝飾得很有圣誕氣氛。也是,這世上不論有誰遭遇著怎樣的痛苦,總有更多的人沉浸在歡樂之中。這種歡樂很輕易便能將整個世界淹沒。
他比約定的時間更早進入那家咖啡廳,流理臺上擺著一個造型復古的座機,他向店員要了號碼,然后離開。
出了咖啡廳便是一條筆直的人行道,在隔著一條馬路的正對面,是巴士站臺。
幸村混在站臺等車的人群中,一直注視著馬路對面的咖啡廳。
沒多久,明野出現在視野中。她推開咖啡廳大門,正好在落地玻璃窗后的座位坐下。
川流不息的車輛,來來往往的人流,淺蜜色的燈光下,仿佛被關在玻璃櫥窗里的少女心神不寧地向人行道張望。
這是最后一次見到她了,以后再回憶起這個少女,大多是眼前的畫面吧。
那么他再看久一點,看仔細一點也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