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幕,韓盈只覺得胃里泛嘔,她看著周莊,透過這皮囊,看到了無數和他一樣正在殺子的人,他們穿著衣服,手提著掙扎的嬰兒,密密麻麻的重疊在一起,緩緩的將嬰兒往下放。看著這幻象,韓盈恍惚著,喃喃出聲
“罰了他,就有用嗎”
雖沒有直說,可這句話的意思,已經隱喻出了周莊溺子的事實。
若是其他縣令,證據到這一步,基本上已經可以判罰,按照其態度,若是想教化民眾,還可以在黥為城旦之前,命吏目綁起來在村子里宣揚他的罪過、下場,令百姓警醒,此后都不可擅自殺子。
但尚傅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周莊殺子上,而是饒有興致打量起來面前的女童。
從自己見她的第一面開始,她就透露著不凡,這樣的相貌,非富足之家可養,還有旁人的尊敬、周莊的祈求、徐田曹的愛護,哪一條,都不應該出現在一個農家女童身上。
可它偏偏出現了。
尚傅原本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異常的情況,直到,他聽到了韓盈這一句反問。
有用嗎當然沒有多大用,養不起孩子的農人還是會溺子,只不過行為會變得更加隱蔽而已,畢竟,再嚴苛的處罰,面對更殘酷的現實,終究是沒有用的。
尚傅明白這個道理,是因為他的見識足夠多,可這個農家女童是怎么明白的而且,她話中的意思,仿佛,她知道要如何去解決
想到這里,尚傅心里生出幾分對自己的嘲笑。
果然是老糊涂了,一個幼童而已,怎么會知道這些
可不知道為什么,鬼使神差的,尚傅還是問了一句
“那你說,怎么樣才算有用”
被詢問的韓盈,還在看著面前的嬰兒,劇烈的沖擊之下,她萬念俱灰,也不在意掩蓋自己的異常,而是麻木的說著自己知道的那些
“增加糧產啊,用綠肥,挑選糧種,增加水利工程建設,改進農具,休整歷法,采用牛耕地哪一個不是你們該做的呢可你們為什么都不做啊”
韓盈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充滿理智,一個滿腔怒火,那個理智的自己,仿佛跳開了軀殼,懸在高空,靜靜的看著滿腔怒火的自己發泄。
她真的好恨啊,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這個時候的肉食者不作為,她身處農家,再努力又能調動多大的資源
可這些人掌握著整個縣城,有幾萬人能夠調用,他們想做什么都富裕的很,是,他們缺技術,可水利工程從春秋戰國就開始修,他們缺這點技術嗎根本沒有啊,完全是不想做而已
旁邊徐田曹聽著這話心里一驚,他這才發現韓盈現在很不對勁,便想上前制止住韓盈不要再繼續說下去,免得得罪尚傅和其它同僚。
可他剛想上前,尚傅便快他一步,直接撩袍蹲在韓盈面前,并伸手制止住了徐田曹。
而韓盈,已經察覺不到旁人的動作了。
她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了回來時,推開草棚門看到的那一幕,之前擔憂嬰兒,她來不及多想,現在來看,那時的場景,是多么的刺目。
韓盈的眼前浮起一片血紅。
“還要讓女人能夠避孕,生夠了,養不活,那就不要再生了”
話音剛落,徐田曹便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什么更加嚇人的內容。
而尚傅看著韓盈,越看,越覺得對方和自己相似,現在的她,就像是自己從友人口中,得到真相的那一天。
尚傅眼皮一跳,心里頓時明悟過來。
這孩子受的刺激太大,不能再讓她繼續想這些事情
只是,剛剛她提到的那些話,太過于勾人,不提聽不懂的綠肥,僅僅挑選良種和牛耕所透露出來的東西,就夠令人心動。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