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今天來的這一趟,目的并不是為了顧遲,而是關于造假廟祝的鋪墊,也就是過來挑選一下,什么神跡比較適合在皇長子劉據壽宴上出現。
事情不難,鉆研人體和藥物的醫師,算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化學家,甚至還會涉及不少物理學,她們本身就有著遠超大眾認知的知識儲備,再加上過往和巫覡方士豐富的斗爭經驗,遇上本就擅長表演裝神弄鬼的倡伎,想出來的神跡豐富的都能排個聯歡晚會了。
自己親手做出來的假物,又知道表演時的漏洞所在,再加上反復訓練了不知道多少次,醫師和倡伎對此態度都已經有些麻木,已經感受不到驚駭之處了。
但旁觀的韓盈很清楚,在這個尚為蒙昧,對世間認識還不足的時代,這些神跡散播出去,必然會讓大量的百姓瞬間成為廟祝的簇擁,甚至連不少中上層人士,也要對其深信不疑,就像后世佛道兩派的宗教一樣。
如果只看宗教的擴大,這種情況似乎頗為危險,但實際上,華夏歷史上的神權與皇權之間,并非一直由皇權占據頂峰,而是階段性發展,每一個朝代,進步的其實都不多,甚至還會有所反復。
就像周伐商,只是破除了血腥的人祭,并未脫離神權政治的范疇,周公提出的以德配天,是君主的權力是天授予,后面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就從他這里繼承而來,并沒有多大的改動。
繼續繼承天命說法后,西漢的儒士們為了給劉家造神,編造了大量的讖緯和神跡,看似近鬼神而遠之的儒生,也徹底掌握了上下層的信仰,某種意義上來說,西漢的儒學,并不是儒學,而是儒教,一個能左右皇帝,不,應該說朝代廢立的特色儒教。
而東漢劉秀由于自身上位的特殊性,即便他不想,儒教也再次得到了新生,畢竟讖緯預言的效果可是由皇帝親自驗證,真的不能再真。
整個漢朝,其實都籠罩在神權的陰影下,只不過這個神權,并不像西方有個教皇,或者說后世有個明確的佛道兩教的領頭人般的人物左右風云而已。
只是漢儒和后面朝代的儒生區別太大,而大家對儒生的認識。又更傾向于宋代科舉制鼎盛后的存在,便很難認清兩者的差別,潛意識覺著儒生和宗教沒什么關系。
而在這特殊的時代,韓盈推動宗教發展,從儒教口中虎口奪食,爭奪神權的解釋性,對皇權其實是更加有利的。
當然,這么做也并非沒有壞處,但這個壞處并不是沖著她來的,而是對著天命為皇去的。
華夏歷史的發展,在整個世界中絕對是獨一份。
如果將地球視作游戲,每一個朝代視作一個版本的話,那這些游戲玩家,花個幾十年上百年,就能迅速卡完每個版本的bug,鉆空子鉆到整個版本再也運行不下去。
就像是天命為皇作為皇帝合法取得政權的說法,在漢朝還有大量的人相信,但唐時好像突然就沒有多少人提了,等到宋
朝,儒生們個個開始說起來民意,這當然不是唐宋皇帝突然意識到百姓重要,完全是上個版本已經被大家給玩壞了。
王莽篡漢身死,董卓廢帝也沒有多少好下場的結局,還能讓人們相信一下天命的存在,可曹氏篡漢屬實讓大家打了個問號,不過好在還有個天命流轉的補丁,能讓大家再信一下,可惜緊接著的就是司馬懿奪曹魏,甚至洛水背盟,當街弒帝,這讓天下人如何再信天命
舊有的共識崩塌,不少尚有實力的臣子意識到,自己也有實力登頂皇位,而皇帝也在局勢下,將所有人視為潛在的亂臣賊子,以至于出現了南北朝這種數百年間,三十多個大小王朝往復更替的局面,而在這其中,神跡則給了最后一擊。
畢竟新的共識還沒有出現,總會有人想學劉秀試試舊有版本再度啟動,所以篡位前,篡位后,乃至國家動蕩不安時瘋狂造神跡為自己增加一點天命,也是可以嘗試的招數,就是這么干的下場,讓大家認識到了神跡屁用沒有的本質,所以后面的皇帝再造假,除了大字不識一個的老農,稍微讀點書的都會嗤之以鼻。
所以,韓盈拿出來的這些神跡,反倒是快速在耗盡它的生命力,不需要等到魏晉南北朝,再過個上百年,等西漢到達王朝末期,社會矛盾尖銳,動蕩,急于穩定的皇帝,必然會大幅度的使用神跡嘗試穩定社會,而造反的人也會給制造大量的劉家當亡,自己當得天命的神跡,以及互相拆穿對方造假的行徑。